自己撒娇,小红尘能视若无睹,但浮春一定受不住。
打好这个主意后,封如故草草穿好衣物,湿着头发走出浴室,心脏却是砰然一跳。
如一不知何时回来了,以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执卷看书,旧的棉僧袍下露出的手腕弧度很是好看。
与刚才不同的是,桌上摆着一碟清炒笋片,一碟炒藕片,一碗米饭。
察觉到封如故出来了,如一抬起头来,神情淡漠地解释着这些东西的来源:豆腐与香椿不是现成的,后院莲池里有新藕,窗下有新笋。
他唯独不提,它们到底是怎么被变成菜、端上桌来的。
封如故心情大悦,挨着如一坐下,亲昵道:多谢如一大师,这下可真是救了封二的命了。
不敢当。如一轻描淡写地撇清自己与这些菜的关系,贫僧只希望云中君安静些,莫要打扰旁人修行。
封如故也不客气,取了筷子,举案大嚼。
温黄灯下,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封如故夹着笋片吃得津津有味,如一侧过脸,看着他吃得香甜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才觉出自己心神太过不专。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的。
如一一时疑惑,索性取来纸笔,抄写手头上的《无量寿经》,以宁心神:世间人民,父子、兄弟、夫妇、亲属,当相敬爱,无相憎嫉
他越是抄写,却越是心不能安。
他所在的剑川,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妇彼此猜忌,亲属心怀算计,于《寿经》圣言相对照,当真是一样不符。
如一沉一沉心,继续抄写。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抄到这一段时,如一抬头,不知何故,直盯着封如故,心尖诡异地缩紧了几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还不能分清这是什么情绪时,突地听到外面脚步纷杂,人声吵嚷,一路向着客房过来了。
封如故用帕子擦擦嘴,刚问了一句怎么了,门就被从外敲响。
是桑落久的声音。
他说:回禀师父,青霜门那边似乎出事了。
这时候,探听到准确消息的罗浮春也来到了门边。
与桑落久相比,他就急切很多了,直接推门而入:师父!青霜门那名因为父亲病危、被严掌事放出川去的弟子,被发现殒命在冰桥那侧了!
封如故问:怎么死的?
是唐刀!罗浮春急道,唐刀割喉而死!那个人又出现了!
第39章扑朔迷离
青霜门的暮雪堂,暂做了停尸之地。
被杀的道士二十岁左右,五官柔和,看得出来是个性格温和的年轻人,但他身上已毫无生机可言,喉间被豁开一道口子,血肉外翻,模糊一片,伤口周边泛白,血已流干了。
他的随身物品不多,一把未及出鞘的剑,一点散碎盘缠,一只装着两缕父母白发的锦囊,还有一封攥皱了的家书,就掉在他的尸身旁边。
一进暮雪堂,扑面的浓重血腥气就冲得罗浮春险些干呕出来。
等他看清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又与师弟相貌相仿的青年面容,顿生物伤其类之心,不自觉捉起了桑落久的手,挡护在他身前,不叫自家单纯的师弟看到此景。
此时,三家掌事都已聚齐在此地,青霜门掌事严无复更是早早守在了堂中,执住尸体的手,拿白布替他擦去指腕上的鲜血。
许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见惯了生死离别,这位干瘦的老头面上并没有多少悲怒,手上的动作温柔至极,像在为自己风尘仆仆、回家后倒头就睡的儿子擦身的老父亲。
封如故进入暮雪堂后,看一眼尸首,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罗浮春一个激灵,在后面悄声提醒他家师父死者为大,进来该先哀悼。
封如故直接反问:哀悼是能让他活过来吗?
祝明朝早在山坳对峙时便猜到这位云中君是怎样的人了,因此不觉得有什么,一旁花若鸿的眼皮倒是跳了两下。
封如故走到尸身旁边,抬手作出检查状,并用眼神征求严无复的同意。
严无复抬头看他一眼,不以为忤。
封如故便动手检视了他白布覆盖下的全身皮肉。
除了喉部有一处重创外,身上确无半点伤痕。
罗浮春还没想通封如故刚进来时的那个问题,刚要去问桑落久,如一就跟了进来。
他看见尸身后,眉头拧了拧,竟是自然而然地补全了封如故的下半句话:他的父亲不是病危吗?
罗浮春顿时心中豁亮,同时又难免一寒。
这名弟子,是因为接到一封家信,说父亲病危,严无复才放他出去的。
严无复的这一举动,打破了三家共议的封川之策,招致了其他两家的趁势攻击,若是处理不当,甚至会成为三家间战火的开端。
而这个引·爆了一切暗雷、昨天才刚刚离川、说要尽一尽孝道的弟子,现在喉咙被割断,死在了川外。
封如故问:严老,这名弟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他名唤苏平,出身清平府。严无复果然对手下弟子了若指掌,刘李县人。
封如故嗯了一声:他的修为到了何等地步?
严无复把他擦干净的手臂掖回布单下,又将布单仔细盖好:筑基不久,刚学会御剑。
罗浮春在旁边听着,思路渐渐清明起来。
如果严无复所言不差,那么,以苏平的修为,从剑川离开,去往清平府,再从清平府回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日。
按照这个时间推算,他在离开剑川后,马不停蹄地赶往清平府,但几乎没有停留,就又跑了回来。
为什么?
他究竟是赶过去又赶了回来,还是压根儿就没离开剑川附近?
封如故自行拿起那封家书查看,发现其上血迹斑斑,边缘更是有一圈新鲜的血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