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他戳了额头,一时间哭笑不得,取了笔砚,蘸了青墨,略略一凝思,在纸上信笔落下铁钩银划、意气横飞的三字。
游红尘。
少年横咬笔身于口,含糊又兴致勃勃道:游红尘,恰与我名字相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孩子凑过来看他写的东西。
少年把上面的三个字指给他看:游、红、尘。从今日起,我做主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孩子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少年试探着叫他:小红尘。
孩子隐约明白了,指了指自己,挑起眉毛。
小红尘?
孩子努力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少年确定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喜笑颜开,摸摸他的脑袋,以示赞许。
小红尘把手从自己身上移开,指向了少年的胸口,戳了戳。
少年:作甚?
小红尘指指自己,又指指少年。
我叫少年明白了过来,略顿了顿,不自然地搔搔脸颊,又拿起写了游红尘三字的纸抖了抖,低咳一声,我风陵常伯宁。
游红尘的动,确是与常伯宁的静相对。
自此后的四年,二人朝夕相伴,孩子捧着一颗诚心,侍奉着他的神,每一天都过得像在朝圣。
游红尘起初学着村子里的孩子唤长辈的样子,叫少年爹亲,少年不肯,说把他喊老了,叫兄长就行。后来游红尘读了些书,开始叫少年义父。
少年确实做了父亲该做的一切事情,受这一声义父,也不算折煞。
他带他游遍天下,教他认字、习字、练剑、箜篌,还常带他去瓦舍看戏。
游红尘生平看的第一部戏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台上,梁山伯看出女扮男装的祝英台耳上有环痕,便问她为何。
祝英台解释,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游红尘一边给义父剥瓜子,一边问:义父,他为什么不敢看观音?
少年摇着小扇,答:因为他对祝英台有情。
游红尘问:有情,又为什么不敢看?我对义父也有情,我愿意天天看着义父。
少年哭笑不得,拿扇子敲他的脑袋:傻小子,你与我的情分怎能和这相提并论。
游红尘想想也是。
普天之下,游红尘不信佛,不信鬼,不信神,只信义父。
他想,梁山伯与祝英台,怕是也没有这样深厚的情谊。
到后来,游红尘与义父分离,被寒山寺老僧捡回佛堂,看到泥金塑彩的佛像时,他孤寂无依的心中只涌出阵阵不可遏制的厌恶。
任何彩漆金身之物,都会令他想起昔日山中经历。
他自己作为祭品、在山中被圈·禁度日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回想起来,只觉心惊欲呕。
他就这样一路避视着满堂佛像,直至走到一尊佛像前。
他看到了一只在檀香薄雾中,向前探出的佛手。
一声清越的佛铃恰在此时响起。
刹那间,他如遭雷击,眼前只见与义父初遇那日,他朝自己伸出手来,问自己愿不愿意同他走,而自己将食指放入他掌心,从此便一步踏入红尘。
游红尘仰视那只庄严的佛手,一时看得痴了。
老僧见他怔忡,唱喏一声,道:这是地藏菩萨,以悲愿力,救临堕者、已堕者出无间地狱。
游红尘肩膀颤抖,口不能言,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从此后,他在寒山寺中拜地藏最多,却鲜少敢正面看地藏一眼。
他自觉自己应该是有了一桩心事,不愿对人坦白,也不能对神佛明说,可那究竟是什么心情,他说不清楚。
如一的游移心思被封如故轻佻的声音打断:大师,在想什么?
如一回神,只见几人已入了水胜古城的城郭,正在一家客栈正堂内。看四周的珍珠帘、金丝屏,人比花娇的老板娘,以及空气中淡淡的女人香,便晓得此处是个风雅的销金窟。
一旁的海净已是面红耳赤,望着如一,吭吭哧哧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封如故又问:这里如何?
如一神色却并无不妥,略点一点头,竟是赞许的样子。
楼梯上已有女子嘻嘻笑着指点着海净的小光头,海净面皮臊得通红,恨不得一头扎进地里去:小师叔咱们真的住在这里?佛祖会怪罪的
哎,这就不对了。封如故满嘴胡说八道,这分明是佛祖对你的考验,入风月之地,心仍如铁,对千娇百媚心如止水,你才能有成佛之基。
这一番说辞并不能叫海净安心,而一旁的罗浮春和桑落久也很不自在,齐齐盯着对方的鞋子看。
只有如一和封如故二人平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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