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完,楚夫人直言不讳道:你想从他们师兄弟三人中挑一个人留下?
这句话的声调颇高,沈尧和许兴修听得清楚。
段夫人笑道:正是此意。
她的涵养和举止甚好,哪怕楚夫人面露愠色,段夫人也是云淡风轻道: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这一幕落入沈尧的眼中,他心道:谁告诉他段夫人和楚夫人仿佛一对感情很好的亲姐妹?据他亲眼所见,楚夫人那目光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楚夫人抬起一只手,唤来沈尧:沈公子,请你过来。
她从来没有对沈尧这么客气过。
那一瞬间,仿佛沈尧是皇亲国戚,而楚夫人只是一介草民。
沈尧站定在楚夫人的左侧。楚夫人立刻起身,把座位让给了沈尧,夸奖道:这位沈大夫,已在安江城名声大噪。年轻一辈的小姑娘还会买他的画像,挂在家里,供奉花果茶点
真的吗?沈尧自己都不知道。
他怀疑楚夫人是在胡扯。
楚夫人诚恳地赞颂他:你别看他年纪轻轻,不及弱冠。他生得一表人才,肤白如雪,心思更是玲珑剔透,聪明机敏,得到了丹医派掌门的真传。
沈尧心知:楚夫人正在把自己推给段夫人。
你要送别人一件东西,总不能说:这玩意儿我不想要了。扔给你了,快来捡!
楚夫人竭尽全力、绞尽脑汁地挖掘沈尧的优点,正是为了帮他获得段夫人的青睐。沈尧私以为,段夫人更器重卫凌风和许兴修,却不料段夫人笑意盎然道:我正想选他。
沈尧心中一慌,推辞道:我不行
段夫人道:为何不行?
沈尧扭头望向卫凌风。
卫凌风解释道:我这位师弟,尚未学完本门的医经药理,承蒙两位夫人器重,但他还需继续修习医道。
楚开容摇了摇折扇,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沈兄早已出师了。
沈尧低下头,一副怂包的样子:我离不开师兄的指教。
这不是假话,是真的离不开。
他昨晚才悟通,怎么在床上和卫凌风切磋医术,还没深入实践,就要和卫凌风分开,不行的,他拒绝楚夫人的提议。
段夫人便问:那怎么办呢?卫公子,可否劳烦你
她没说完,楚夫人抢先一步打断道:卫公子是我哥哥指名的医师,实在不行她浅吸了一口气,看向段夫人:对不住了妹妹。你们家若是缺人,我飞鸽传书给丹医派掌门,让他再派遣几位弟子。或者我托人给药王谷的谷主带一句话,想必谷主不会推辞。
段夫人置若罔闻。她抓着一串玳瑁,指尖一捏一放,转头望向了许兴修:许公子意下如何?
许兴修并未应声,似乎在斟酌。片刻后,他抱拳行了个礼。
这是沉默的婉拒。
段夫人摆开一只棋篓,笑道:楚公子和楚夫人颇得人心。
沈尧有些想笑。他现在所坐的位置,正对着一盘棋,段夫人面朝沈尧落下一颗棋子,沈尧技痒难耐,无须旁人提醒,自觉与段夫人对弈。
段夫人随口道:我的侍女告诉我,沈公子想算命。
虽然,段夫人的两个儿子都二十来岁了,但她本人保养极佳,就像个小姑娘一样。饶是沈尧熟记一些延年益寿的偏方,每当他抬头看到段夫人,心中都有些微妙的困惑。
他问:我找人算命,算出来的劫数,能化解吗?
段夫人直白道:不能。倘若你命中定有一劫,躲也躲不掉。
沈尧落定一枚棋子,解开棋盘角落里的颓败局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能不能请段夫人给我算算一下情缘和姻缘。
他刚问完,楚开容差点喷一口茶。
楚开容坐在卫凌风的身边,正与他谈天说地,冷不防听见沈尧的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开容抬起折扇,半挡着脸,矜持道:呦,卫兄,你这位师弟,何时开了窍?
卫凌风一派淡然,仿佛事不关己:少年人血气方刚,问一问姻缘,实属常见。生老病死是世间之理,婚丧嫁娶是人伦之常
许兴修打断道:卫师兄,我觉得你有一点紧张。
不远处的段夫人端着一盏茶叶,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从不给人算姻缘。
沈尧心道:你要是给自己的儿子算一卦,兴许会发现,十恶不赦的魔教教主可能是你儿媳妇。
不怪他多想。他见证了程雪落送发钗给云棠,一般男人送这玩意儿不就是为了谈情说爱吗,大概是这个道理吧。
段夫人笑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沈尧编了个假话:我忽然想到了秦淮楼和迦蓝派。
段夫人眼睫低垂,眸色敛在暗处:你说,迦蓝派啊。
沈尧拾起一枚棋子,悄悄问:迦蓝派怎么了?夫人听过他们的传闻吗?
告诉你也无妨,段夫人坦然道,迦蓝派的那只蜘蛛,不是刺青,而是一种毒蛊。
沈尧还在和她下棋,不知不觉走错了一步。他接着问:毒蛊,什么毒蛊?
段夫人道:非同一般的毒蛊,可以替人续命。你们丹医派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法门?
沈尧垂首不语。
段夫人面露微笑:你们丹医派,走的是正道。你们续命的功夫,叫做《灵素心法》,历来只传给掌门,我知道的仅有这么多了。
沈尧道:多谢段夫人。不过,我没见过《灵素心法》,并不清楚它是真是假。我师父也没给别人续过命。
段夫人饮下一口茶:沈公子,你快输了。你看,下一步棋,你几乎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