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没回就算了,若你看到她,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
白卉沉默一阵:“我妈她…出事儿了?”
“不是你妈出事了。”钟冉语气严肃,“是怕别人出事。”
白卉沉吟片刻,虽不解但也乖乖应和:“…我知道了,她若是来了,我会告诉你的。”
钟冉挂断电话,却见卫舜单手翻起了手机,她出声询问:“你在找什么?”
“找人问佟雷的联系方式。”卫舜按下拨号键,抬头看回路况,“如果佟曼娇要发泄怨气,我猜她第一个想去的,应该是她父母家里。佟雷和三省道儿上的有点瓜葛,应该查得到私人电话。”
钟冉觉得他言之有理,便也向白卉发送询问短信。电话终于接通:“喂?又要捞杆子啊?先前友情发放,这次可得给钱了啊…”
“不是,我要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啊?谁啊?”
“同你们来往的佟氏企业老总,佟雷。”
细嗓子的男声嗤笑:“大哥,咱这可不能随便泄露信息啊,你且先说说找他干嘛?”
卫舜嘴角下撇:“等我给你解释完,人尸体都凉透了。”
“还尸体呢?估计人家都不认识你。他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真死了收尸都轮不到你,可别诓我了。”
钟冉的手机进了短信——[白卉:因为我妈不喜欢我和佟家来往,所以没有外公电话,只知他住临江小区。]
她将短信呈给卫舜,卫舜握电话的手骤然收拢,掌根紧贴方向盘转了个大圈,越野随之在路面漂移。
待车身平衡,卫舜沉声到:“我连他雇你们撞死白家公子的事儿都一清二楚,你说我和他家不熟?”
通话霎时陷入沉寂,那端半天才回复:“我只有管家和秘书的联系方式,你等等,我给你发短信。”
电话挂断后不久,便进了条纯数字短信。卫舜将手机递给钟冉,钟冉啧啧两声:“撒谎技术可以啊,脸不红心不跳的。”
卫舜挑眉:“跟你学的,不过青出于而胜于蓝。”
别墅外冷雨凄风,别墅里暖气融融。管家穿了件单薄的衬衫,对女佣指了指厨房:“晚饭好了吗?该到六点用餐时间了,老爷不喜欢迟到。”
女佣恭敬点头:“刚做好,正准备送去呢。”
管家示意她快去,同时兜里震动起来。他赶紧掏出手机,却见是个陌生号码,略显迟疑地接通:“喂?您哪位?”
“喂您好,请问是孔先生吗?”
女人的声音?管家有些惊讶,“您是……?”
“我是佟先生的合作伙伴,他电话我没打通,只好打管家的电话了。希望您能转接给他,关于合同的条目,想商量一下见面时间。”
管家皱眉:“打不通?不可能吧…这冬天光下雨不打雷的,不会影响通话吧?”
对方轻笑一声,“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您还是把电话转接给他,我同他说说。”
管家狐疑地又看了眼号码显示,按捺怀疑的心思:“那请您稍等,他在三楼书房。”
管家三步并两步上楼,端饭的女佣与他碰面:“孔叔您怎么来了?”管家无奈地晃晃手机,“工作上的事儿,你就甭管了。”
他抢先到达书房,门缝灯光反常的昏暗,还隐隐传来咯吱杂音。他与女佣对视一眼,试探性敲了敲门:“老爷,晚饭来了。”
里头并无人声应答,杂音却更响了。
管家奇到:“老爷应该没有外出吧?”
女佣摇摇头:“我一直在一楼忙着,并没有见老爷出门。”
管家再三敲门,屋内仍无反应。这时,手机传来了动静:“孔先生,能否快些处理?我这边还有文件赶着,怕耽搁了彼此时间。”
管家似下定决心,深吸口气握上门把:“打扰了老爷…”
门缝开大,冷风迎面袭来,冻得他眯眼一个哆嗦,身后突然而至的惊叫却将寒颤吓了回去。
他定睛一看,顿时遍体生凉──
佟雷眼白外翻倒于地上,满桌的文件被扫落,屈曲的双腿完成最后一阵挣扎后,渐渐放平僵直。
而他身侧,一个长发女人杵在桌旁。那半边红染的旗袍强烈冲击着眼球,盯得管家双目发懵。
是谁…人吗?
不像人…倒像是…宴会见过的女鬼!
管家不知佟雷为何被鬼纠缠,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女佣哗啦将盘子摔了个稀碎,尖叫着折回了走廊。
女鬼眼风掠过管家,只一瞬便惊起他万点疙瘩,嗓音也被吓失;女鬼却没作停留,身子极软地从窗缝蹿离,眨眼消失在夜里。
管家膝盖打战,通话的女声唤了十几遍才把吓丢的魂儿给唤回:“孔先生,孔先生!您看到女鬼了吗?!”
管家脑子宕机,对她早有预料的反常已无从深究,愣愣回复到:“走了…她走了。”
钟冉咬牙锤向窗户:“错过了!估计佟雷那老头子没救了。”
卫舜抿了抿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跑也跑不掉,你已经尽力了。”
钟冉摊开空荡荡的手心:“你不明白,她滔天的怨气必须发泄完才能恢复理智,现在她没消失入轮回,意味着…她还会继续报复人命。”
卫舜腾出手拍拍她高耸的肩膀,忽然铃声大作,钟冉赶忙接通:“喂?”
“钟小姐,我妈,我妈真的回来了。我刚才…似乎在窗户见到她了。”
夏琴坐着轮椅,尖瘦的下巴高高扬起,空洞的双目紧黏上死沉沉的窗帘。她喃喃低语:“死了啊,死了啊…死了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电视荧光忽明忽暗,投在脸上光影斑驳,面部的沟壑也越发深刻。
荧幕演员提线木偶般做着毫无灵魂的表演,抑扬顿挫的配音增添了突兀感。
蓦地,电视音量变小,窗框却咯吱摇晃,陡然豁开缝隙。
风雨声中,一双皮面剥落的高跟驻足于轮椅后,凝血的小腿渐渐倾斜,绣花的裙边坠向地面。而那,慢慢沉直至夏琴银须盘旋的后脑。
夏琴低头,有微雨飘落手背,丝丝凉意沁人。
她嘴唇嗫嚅,絮絮之语微不可闻:“等他死了…一切,会好起来的…”
第86章086还珠
黑亮的长发在风中飘动,佟曼娇五指弯曲,轻轻掐上夏琴的脖子:“不会好起来的。你看看你,做了这么多,赔上的却是别人的命。”
夏琴面无波澜,仍然目视前方:“会好起来的…他死了,我要同他下地狱…”
五指渐渐收紧,嫣红的嘴唇贴在夏琴耳边:“那我送你一程。我的命赔你儿子,你的命赔我女儿…”
夏琴干瘪的双唇微微上挑,混浊的眼泪倏忽流下。
佟曼娇目睹她黑白相间的鬓发一缕缕银染,皱巴的皮肤失水般迅速塌陷。佟曼娇力气忽松,亮红的长甲略有缩短,细长的眉毛颦蹙:“你把自己的命,捆上了他的命?”
夏琴眼里终于波动:“我不甘心…我这辈子,什么都没了。”深凹的眼眶对上染血的眼珠,“我要压着他,永世…不得翻身。”
黑气蓦地变浓,佟曼娇冷声说:“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不下手了?”
利甲再次变长,佟曼娇绷紧唇角,指尖微微发抖…
“妈!”一声熟悉的呼唤,她循声转头。白卉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跑下,膝盖咚地跪于地面:“妈!求你了!放过夏阿姨吧!”
佟曼娇顿住身形,听白卉不停说到:“你们死后,阿姨耗尽心血整顿公司,就是想我的余生能有保障,她一直在赎罪。”
白卉偏头咳了几声:“我不怪她…以前你们都不陪我,只有哥哥陪我。如果我有能力,我也会不计一切代价报复杀我哥哥的人,所以我理解她。”
佟曼娇嘴唇嗫嚅,白卉俯身磕在地上:
“一切都过去了,放下吧,放下吧妈妈…”
她的头抵在冰冷的地面,再次抬头时,佟曼娇蹲在她身前。
巩膜血色渐渐褪去,佟曼娇颤抖着摸上女儿病态的脸颊:“卉子…对不起。”她面容可怖,白卉却看出了泪意。
她按住母亲的手:“时隔九年,我还能再见您最后一面,没有遗憾了。再过几年,我便能与您团聚了。”
在母女絮絮叨叨的诉说中,夏琴嘴角噙笑,缓缓闭上了眼。
触碰感倏忽消失,白卉手指动了动,“…妈妈…”佟曼娇双眼恢复原有的清明,长甲断回了圆润轮廓。她作势抚过白卉的双眼,重现她儿时少见的温柔:“妈妈走了。”
咸苦的泪水沁入嘴中,白卉点头微笑:“再见。”
佟曼娇起身望向窗外:“雨停了,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说罢,她迈入了死寂的长夜。
月中一点清辉,浮光跃入积水;圆钝的鞋跟踏碎了水中倒影,迤逦向远方前行。
佟曼娇穿过铁门,手指拢了拢低垂的长发。高跟鞋的咚咚声里夹杂了紊乱的脚步,佟曼娇下意识回头,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杵在背后。
他喘着粗气,向来整齐的鬓发凌乱不堪,有几簇还挂着水珠。
佟曼娇嘴唇动了动,许久才说:“你来了?”
九年不见,年近四十的杨穆略显老态,只笑容的弧度未变:“我来了,佟总告诉我你来找他了,只是到最后…你下不了狠手。”
佟曼娇抱着胳膊:“你想多了,我只想让他在人间多留会儿,等我投了胎,便不用再见了。”
杨穆不应和也不驳斥,像从前那样温柔地凝视。
佟曼娇说:“我要走了。”
杨穆点头:“我知道。”
佟曼娇转身,杨穆小心翼翼地说:“我能…再靠近你一次吗?”
见她没有表态,他试探着上前:“就一次…最后一次。你死时,我没能见你一面,如今你又要走了,我怕…再也没机会了。”
佟曼娇仰头,胸口平复半晌,回眸笑道:“你傻啊?我靠近你,你也摸不到我,何苦多此一举?”她重新背过身子,“我走了,你找个好女人好好生活…”
旗袍下摆微动,她的脚步却止于原地,杨穆拦在她身前:“你若是不想见我,便直接穿身离开。”
佟曼娇垂下脑袋,齐整的睫毛微微颤抖:“你不想见你。”
杨穆闭上眼睛:“那你便穿过去。”
等了许久,对方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脚步声。杨穆忐忑地掀起眼皮,佟曼娇轻轻抱住了他,“你说的对,我想见你,很多年了。”
这个阔别二十多年的拥抱,没有温度,更没有触感,杨穆却有了年轻时的心跳,只是它多掺了一丝沉重。
他双手环绕,像抱空气般回抱她:“对不起,是我太没用,对不起…”
佟曼娇嘴角翘起,头埋进他臂弯:“不是你的错。从十二岁起我就知道我们绝无可能…只是我贪婪地把你当成阳光,妄想牢牢栓紧。”
“是啊…你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完美。”
“可是…”佟曼娇直腰远离,身体穿透他的拥抱,“这不该是你的人生。”
她的手探向他脸颊:“不用再记得我了,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杨穆兀自维持着姿势,眼神流露出哀伤。佟曼娇摸向鬓发:“她说,我只是这个世界的幻影,所以这发卡,我再也还不了你。”
珍珠发卡躺在手心,圆润的莹光被划痕断裂:“我便带着它,去往我该去的地方。”
杨穆眉间攒动,唇角忽上忽下,说不清是喜是悲:“我记得,这是你十六岁时我送你的礼物。那么多名贵的首饰,你只要了最不起眼的它。”
“他们给的都是皮毛,只有你给了所有。”佟曼娇指尖轻动,“我这么精打细算的人,当然选最贵的。”
她的声音渐渐缥缈:“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但我必须选错。”
杨穆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掌心,指腹忽感冰凉。他双目睁圆,轻柔地握上她的手,仿佛动静太大会戳破泡影。
佟曼娇轻笑一声:“原来这么久了,她还是没麻木,真是个蠢人。”
她抽手,杨穆下意识收拢五指,抓到的却只是珍珠发卡。佟曼娇依旧笑着:“我真的要走了,以后…便不再见了。”
未作多余停留,佟曼娇决然转身,遥望无尽长夜:
“启棺一视真长诀,面色如生识汝哀。二十九年缘顿尽,不留十日待人来。”
笑着笑着,凉意终于顺流而下,落入了虚空。
咸苦的泪水浸透掌心,杨穆怔怔望着珍珠发卡,在她逐渐远离的背影中,消失殆尽…
蛟骨链圈回手腕,钟冉低声说:“一个抓不住,一个忘不掉,何必呢?”卫舜五指扣入她指缝:“若不努力将可能变为肯定,这世界,就失去了意义。”
钟冉看向泛黄的金块:“两只鬼魂一笔工资,亏本买卖没意思…走吧。”
塔顺大厦在夜里的亮度不减,只是苍白灯光给下过雨的夜晚添了丝寒冷。
有个矮小的身影在路边裹了裹领口,疾驰的车流未让她眼神波动半分,直到一辆越野停在道旁。
gu903();卫舜摇下车窗,略显奇怪地皱眉:“不是…翁大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