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崔恕自然是知道的,想了想才道:“起初我的确存了轻视之心,后面见她待你那样,就知道她品行端方,糜芜,我不让她见你,并非是看不起她,而是怕你被人议论。”
糜芜松了一口气,若他真的是因为瞧不起窈娘,那她就太对不起窈娘,万死莫赎了。
崔恕见她神色有些松动,忙近前想要拥抱她,她却又一次躲开了,轻声道:“陛下到现在还不明白么?我不喜欢任何人替我做主,即便是陛下也不行。”
可他全都是为了她好。心头上如同扎进一根深刺,崔恕克制着,沉声说道:“你的性子太随心所欲,有些事你未必想得到,我必须为你多考虑些。”
“所以呢,”糜芜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陛下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准谢临和江绍来见我吗?”
她竟然全都知道了,是谁告诉她的?崔恕道:“他们对你存着觊觎之心,此事你我都心知肚明,既然我们要成亲,我不希望你再与他们有什么纠葛。”
“所以呢,”糜芜仍是笑,“是不是我如果嫁给陛下,从今往后就连见什么人都要先得到陛下的允准才行?”
崔恕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嘲讽,心上那根刺扎得越发深了,若不是她,除了是她,还有谁能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不舍得伤她分毫,她却从来都不肯对他手下留情。
崔恕的语气生硬起来,道:“那倒不必。”
“先前是紫苏,跟着是贾桂,眼下又是谁?”糜芜笑笑地看了他,说出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我说错了,陛下原也不必等着我去说,陛下安插下的人早就把我的事全都报上去了。”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崔恕自知在此事上理亏,便道:“是我想岔了,我会把人撤掉。”
他盼着她就此收手,可她却不肯罢休,水波潋滟的凤眸睨着他,笑容轻倩:“陛下,我不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崔的口碑貌似降到最低了,嘿嘿
第119章
崔恕赶在午膳之前,急急处理好手头所有的事情,来到凝香殿。
走进大门时,糜芜正拿着竹剪刀在剪茉莉,听见动静抬头看他,笑着问道:“陛下难道要关着我一辈子吗?”
当时在幽篁馆,她反悔不肯嫁,崔恕怎么劝也劝不住,情急之下便将她强行留在宫中,后面冷静下来时,又是懊悔又是怜惜,于是丢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只想赶紧过来哄哄她,然而她一开口,全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崔恕满心的急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般,慢慢走到近前,这才开口说道:“我并没有准备一直关着你。”
“那么,”糜芜将剪刀随手往枝杈间一放,拍了拍手,“我要回去了。”
崔恕一把拉住了她,说道:“现在不行,你满心里都在怨恨我,做决断时难免偏颇,再留几天,等你心平气和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说清楚。”
“我难道不是心平气和吗?”糜芜笑道,“我根本连争吵都没有,一直在好好跟你说话。”
崔恕此时,竟有些恨她在什么情形下都能笑得出来,这越发让他的郑重其事显得如同一个笑话。他握紧她的手,带着爱意与恨意,慢慢说道:“你我相识已久,我并非不了解你,譬如你此时,心里肯定对我有许多怨恨,又何必装作若无其事?我不是别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心里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难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可理喻,以至于你从来都只是冷冰冰地扔给我一个结果,丝毫不给我任何机会?”
他深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他语调平静,眸中却像燃烧着烈火,糜芜察觉到他的恨意,也察觉到他的爱意,她从来都能看透他的心意,他也从来都能看穿她的伪装,从这点来说,他与她真是老天注定的一双。
可为什么,他与她从来都长久不了?
“为什么?”崔恕几乎在同时问出了这一句,“为什么我们总要走到这一步?”
爱意在一刹那激荡翻涌,糜芜几乎想要伸手拥抱他,然而委屈怨恨也同时生发出来,那些犹豫挣扎,那些不安与惶恐,都在此时掠过脑海,她对于他来说难以掌控,他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如此?他们都选了太难对付的人,他们都困在其中,既想要对方,又想最大程度保留自己,既放不下,又受不得。
眼睛红着,笑容却越发妍媚,糜芜轻声说道:“什么时候你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时不再用强,也许就不一样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崔恕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湿意,“糜芜,你老老实实说,假如我之前没有强行留下你,你此时,是不是已经出京了?”
他可真是了解她啊。糜芜笑着,更多的眼泪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崔恕心里越来越疼,慌乱地用手指擦着她温热的眼泪,擦掉一点,有更多的涌出来,到后面他没了法子,只得将她紧紧抱在身前,于是胸前那青灰色的细绢衣衫很快洇湿了一片,春日的衣衫斌不算厚,慢慢地,连肌肤上也沾着她泪水的湿意,让他
崔恕感慨到了极点,吻着她的发心低声说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的?为什么你不能稍稍顺从我的心意?”
“那么,”糜芜轻轻推开他,抬手擦了泪,深吸一口气,“你肯顺从我的心意吗?”
永远浮在唇边的笑容消失了,她在此时,决定不再伪装,向他展示出真实的自己。
崔恕紧锁双眉,许久才道:“当初你要求做我的正妻,我筹划许久,想的就是倚仗江南一案有所建树,让自己手里多些筹码,好向父皇要求娶你,结果我在江南费尽心力,你却伺机入宫。我听到消息后连夜奔波千里,只为了挽回你的心意,你不肯走,我纵然万般不愿,却也放手。宫变之时,你与谢临为了做戏,深夜同宿一处,我虽然心中十分难忍,却从未向你提过,更不曾埋怨过你。我贵为天子,若我想娶你,只需一道圣旨,你就逃不掉,可我从来不曾勉强,一直都哄着你,直到你亲口答允。你生性不驯,我明知道你出宫之后所作所为大约不会如我所愿,但你不肯留在宫里,我还是放你去了郡主府。糜芜,我知道我对你管束颇多,惹你不快,可是糜芜,难道我真的从来不曾让步过?”
糜芜一时竟有些语塞。细细想来,他并非没有对她退让,甚至以他的性子和身份来说,这样对她,已经是难能可贵,可是,她的那些要求,难道真的不应该?难道她不该再见别的男人,不该与任何身份不相称的人来往,哪怕是生死之交?
崔恕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忙又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人监视你,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你让我一回,我们各退一步,以后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那么,我以后还能再见窈娘吗?”糜芜仰脸看着他,问道。
崔恕犹豫了一下才道:“假如邓远肯到军中,以他的才干必然能够很快升迁,到时候窈娘有了诰命,你们即便来往,物议也会少很多。”
“假若邓远不肯呢?”糜芜紧追不舍,“是不是就不能见?”
崔恕移开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糜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道:“那么我还能见谢临和江绍吗?或者其他不相干的男人,我还能见吗?”
“以你现在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几回见不相干的男人。”崔恕道,“何必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起争执。”
“不能见与不想见,是两回事。”糜芜慢慢说道。
皇帝曾说,退一步,反而是进,可是这一步,她退不得。
崔恕的眉头越皱越紧,带着几分恼意说道:“难道你非要见别的男人才行?”
“那么你呢?”糜芜摇摇头,慢慢说道,“从前有苏明苑,现在有陈婉华,这些人为着你都已经找到我头上了,听说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盯着你除服之后的选妃,今后你身边只会有更多的女人,我该如何自处?”
崔恕从未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些顾虑,一时竟有几分欣喜,立刻便道:“是不是我不纳妃,你就不见别的男人?”
糜芜怔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道:“这是两回事。”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崔恕急急说道,“我不纳妃,我只要你一个,你也只有我一个,如何?”
在此之前他没想过这些事,生在天家,三宫六院都是司空见惯的情形,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此时一旦说出,他却突然明白了自己隐而未发的心意。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又何必弄那么多女人在宫里?若说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先皇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只要心中有偏爱,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后果更加不堪,而他肯定会偏爱她,甚至他只会爱她一个。若说为了绵延子嗣,她又不是不能生,即便不能生,宗室之中也能抱养一个,除了她,他对其他事也并没有太多执念。
他抛出的条件太诱人,然而糜芜心中越来越明白,她退不得。
这不是一回事。
假若她为了他切断与外面的所有联系,只活成他想要的模样,她就不再是她,也终将会失去他。
崔恕急切地看着她,急切地盼着从她口中吐出那个好字,然而,她还是让他失望了,她摇着头,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不是一回事。”
崔恕失望到了极点,冷冷说道:“你从来都不肯让我遂心。”
“崔恕,你心里放着的,是现在的我,不是后宫这些与世隔绝的可怜女人。”糜芜抬手抚上他的脸,轻声道,“若我遂了你的心,将来我肯定后悔,你也会后悔。”
“我看不出有什么可后悔的。”崔恕淡淡说道,“我真可笑,心心念念为你,也不过落得如此。”
他松开她,只觉得心如刀绞,委实难以理解她的狠心。若是再待下去,只会让自己越发痛苦无望,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远远说道:“你再想清楚些吧。”
他这一走,一直强忍到第二天晚上才去看她,进得凝香殿时,屋里没有点烛,下弦月透过打开的窗子照在案几上,糜芜坐在窗前,手边摆着一个梅花攒心果盒,又有一个鎏银酒壶,拿着玛瑙杯正自斟自饮,看见他时微微一笑,道:“喝吗?”
心中怦然一动,崔恕想起七夕之时在月下见她,她也曾这样问他,她大约又已经织好了网,只等他一头扎进去。
他慢慢走近了,挨着她坐下,拿过她手中的酒杯,道:“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在小崔面前,糜芜才是最真实的自己。老崔虽然万般都好,但糜芜在他面前是设计过自己言行的,只是老崔看破不说破而已。多数人最恶劣最脆弱的一面,都只展露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对于小崔来说如此,对于糜芜亦是如此。
第120章
半透明的玛瑙杯上缠着一丝丝轻红的纹路,杯中酒液清冽如水,崔恕送在唇边,一饮而尽。
杯酒入喉,一线甜一线辣,最后化成一线热,崔恕不常饮酒,素来量浅,很快就觉得有些微醺的意味,转脸看了糜芜,低声道:“好烈的酒。”
人也如酒,让他沉迷,却又无法掌控。
糜芜向他一笑,轻声道:“初入口时烈,再饮几杯就顺了。”
她提起银壶,想要给他添酒,崔恕将酒杯向后一缩,淡淡说道:“灌醉了我,你就要走了是不是?”
“你看得这么严,我怎么逃得掉?”糜芜道。
“只要你能出去凝香殿,外面畅通无阻。”崔恕知道不该说,然而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我曾下令,宫中各处门禁,无论你何时进出,都不得阻拦。”
“陛下待我,还真是放心。”虽然已经听谢临说过,然而经崔恕之口说出,糜芜还是有些动容。
她握住他的手,将那只酒杯送到自己身前,不由分说斟满了,重又送到他唇边:“陛下敢不敢喝?”
“不想喝。”崔恕却送到她唇边,低声道,“这酒中,该不会下了什么药吧?”
若是她有法子弄到什么药物,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拿来对付他,她对他从来都是狠心。
“若是有的话,你已经喝过了,这会子想起来也晚了。”糜芜从眼梢处睨着他,似笑非笑,“陛下怕了?”
“最坏不过是死,有什么可怕的?”崔恕淡淡一笑,微微倾斜了酒杯向她红唇边,“即便有药,我也不会拒绝你,但你得陪我一道。”
她从不会安安静静地任由他安排,虽然他自信已经将凝香殿守得滴水不漏,但对手是她,她总会找到机会,杀开出一条出路。
但他无论如何,都要抓紧她,她休想逃。
糜芜嗤地一笑,抬起他的手,一饮而尽,道:“好,我陪陛下。”
酒杯空了,她再斟满,两个人肩并肩手挽手,你一杯我一杯地饮着,亲密无间,却又剑拔弩张。
酒意泛上来,崔恕不自觉地揉了揉眉心,轻声道:“从你答应成亲那天起,我就时常在想,婚事该怎么筹办,新婚之时又是什么光景。”
他微微笑着,伸臂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说道:“有时候还会想,那杯合卺酒应该怎么吃。”
耳朵上热热的,痒痒的,糜芜低低笑着,忽地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得靠向自己,咬住了他的耳垂。
媚意混杂着酒意,蔓延的愈发快,崔恕叹息着说道:“你又想耍什么诡计?”
“想不想现在就喝合卺酒?”她合了牙齿,一点一点轻轻咬着,含糊不清地说道。
“好。”崔恕低低一笑,“吃过合卺酒,你就是我的人,从今往后再休要提什么不嫁的话。”
糜芜重重向他耳上一咬,随即松开了他,摇着头说道:“那可不一定。”
她起身又取了一只杯子斟满,递到他手中拿,又将先前那只酒杯斟满了拿着,小心地与他手臂交缠,道:“不知道宫里的合卺酒怎么吃,在乡下时,我见乡邻办喜事时大略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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