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崔恕话音刚落,突然抬眉向远处一望,不等糜芜反应过来,已经从她眼前消失。
糜芜怔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片刻之后,她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又过片刻,不远处花影晃动,苏明苑匆匆走了过来。
原来如此。他走的那样快,显然是早已发现了苏明苑,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身手。
远远地,苏明苑一抬头看见了糜芜,脸色便难看起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天在蕙风堂争吵过后,她再没跟糜芜说过话,可此时已经走到了这里,却又不甘心退回去,她迟疑着,慢慢朝这边走过来,一言不发,却又冷冷地盯着糜芜。
“姐姐也来这里抓喜蛛?”糜芜并不介意,只是笑着向她打招呼。
苏明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壶上,脸色更难看了,道:“好好的女儿家,竟然躲在这里吃酒!”
“空的。”糜芜把壶口向下晃了晃,“我拿着装喜蛛。”
“只有你一个人?”苏明苑审视地打量着她,“我怎么恍惚听着,好像你在跟谁说话?”
“我刚才的确有跟人说话。”糜芜笑道。
“谁?”苏明苑忙忙地追问。
“崔恕。”糜芜道。
远处的荼蘼花影子里,崔恕沉了脸。她竟然要告诉别人?岂有此理!
“崔恕哥哥?”苏明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着,满脸期盼,“他在哪里?”
“我远远瞧着仿佛是他,就叫了一声,”糜芜摇摇头,“谁知走到跟前,却根本没有人,大概是什么飞禽走兽,我看花眼了。”
崔恕的脸色越发阴沉,她是在调侃他是飞禽走兽吗?岂有此理!
苏明苑嗔道:“自家花园里头,哪儿有什么飞禽走兽?你嘴里总没实话。”
她口中说着话,一双眼睛只在四下里张望,试图寻找崔恕的影踪。虽然上次崔恕并没有放她进门,但苏明苑心里总不能相信他是绝情,总觉得是有别的误会。七夕之后,顾梦初就要她和江绍定亲,她心急如焚,再顾不得脸面,大着胆子又找了过来。
糜芜笑吟吟地看看她,又看看三省斋的方向,不知崔恕躲在哪里?她们说的话,他可都听见了吗?她闲闲地问道:“姐姐抓到了几只喜蛛?”
苏明苑心不在焉地答道:“那东西脏兮兮的,我不要抓,都是丫头们弄的。”
糜芜嫣然一笑,道:“姐姐既然嫌脏,那么,等崔恕来了,让他替姐姐抓。”
苏明苑飞红了脸,心里却不自觉地憧憬起来,上次一定是误会,只要他肯见她,只要他知道她这么温柔深情,他一定会
荼蘼花影后,崔恕转身离开。没错,她必定是猜到他没有走远,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种话,这个女人,真是顽劣至极!
他快步走回三省斋中,叫来了何卓:“盯着顾梦初,弄清楚她把吴成龙放在哪里。”
又向张离道:“倚香院那边,继续盯紧,再传信给齐牧,让他抓紧在芦里村查探,我要知道所有与糜芜有关的人和事。”
何卓与张离对望一眼,不免都有些惊讶,主子从没有过这种刚决定就改主意的情况,这是怎么了?
崔恕眸光沉沉。他倒要看看,如果他不出手,她能不能解决掉吴成龙,又会如何解决。
夜深人静时,糜芜在乱梦中,再次爬上了那架竹梯。身后追赶的脚步越来越急,头顶的浓云越来越沉,她不顾一切向上爬,却在此时,云雾撕破,露出吴成龙的脸,脖子上盘着那条毒蛇,狞笑着向她扑来。
横木断开,糜芜一脚踩空,惊叫一声。
“小姐,”拾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醒醒!”
糜芜睁开眼睛,才发觉薄薄的寝衣湿透了,全都是汗。她定定神,低声道:“我要喝水。”
拾翠很快送过来一盅温水,糜芜接过来一饮而尽,温热的水液滑过喉头,干渴稍解,心头残留的最后一丝慌乱也随之散去,糜芜将杯子递回去,道:“还要。”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就见拾翠摸索着往桌边去倒水,外间有低微的鼾声,想来是锦衣睡在那里,还没醒来。
“小姐梦魇住了?”拾翠递过杯子,低声道,“奴婢的娘说,在枕头底下放把剪子,就不会做噩梦了。”
糜芜微微一笑。剪刀有没有用她不知道,不过,只要解决掉吴成龙,她自然不会再做噩梦。崔恕虽然不肯帮忙,不过,她原本也没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等见到窈娘,她自会安排个妥当的法子。
糜芜抿一口水,闲闲地问拾翠:“你是不是念过书?”
这几天她的书箱都是拾翠整理的,各样东西打理的井井有条,应当是个懂行的。
拾翠怔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奴婢的爹教奴婢念过几年书。”
“就咱们两个,你不用一口一个奴婢了。”糜芜道,“我听着也怪不自在的。”
“是,小姐。”拾翠怯怯地说道。
“你家里能让你念书,按理说家境还过得去的,”糜芜道,“怎么舍得送你来这里?”
拾翠的声音哽咽起来:“奴婢,我爹前些年没了,我又没有兄弟姐妹,那些人欺负我家没人,都来侵占,好好一个家被弄得七零八落,我娘气不过,这才病倒了……”
独女,丧亲,家贫。细想起来,其实两个人何等相似!只不过拾翠胆怯温顺,只怕过得比她还要苦些。糜芜不觉起了恻隐之心,柔声道:“你放心,等我这里事情都完了,就放你回家伺候你娘。”
“真的?”拾翠惊喜之下,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至死不忘小姐的大恩!”
“真的。”糜芜伸手拉她起来,微微一笑,“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好好帮我做事。”
翌日散学之后,轿子在平安伯府后门外的小巷里等着,糜芜悄悄地出了门,掀开轿帘坐进去,少顷,江绍从外面打起轿帘,笑笑地问她:“你想去哪里?”
“越中街。”糜芜向他一笑,窈娘,就在那里等她。
正房中帘幕低垂,王嬷嬷悄悄说道:“太太,吴成龙今天晚上就能进京。”
“好,把他关在细竹胡同。”顾梦初目光沉沉,“绍儿并不知道那处产业,你们做仔细些,免得被他知道了,节外生枝。”
细竹胡同,当年江嘉木背着她置办下的,金屋藏娇的所在,如今正好用来对付他的私生女儿。都说一啄一饮,自有前定,他们欠她的,如今她都要在那个小妖精身上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超喜欢男女主对手戏,棋逢对手的感觉,带劲!
第20章
三省斋中,崔恕站起身来,道:“跟着江绍。”
拾翠一早便去柳枝巷走了一趟,方才糜芜又跟着江绍悄悄地出了门,若他所料不错,她应该是要借机去见窈娘,他倒要看看,她们两个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越中街位于京城东北角,一条街上大多是胭脂水粉、绸缎布匹和各种时样首饰的铺子,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轿子停在街口处,江绍打起轿帘,小心扶了糜芜下来,道:“妹妹,这里好吃好玩的铺子很多,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到时候让他们送到府里去。”
“好,等我看中了就告诉哥哥。”糜芜笑道。
她沿着街边慢悠悠地走着,暗自留神窈娘说的地方,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见左手边一排小楼中,一块“风华楼”的鎏金店招熠熠生辉,糜芜停住脚步,就是这里了。
“我想进去看看。”糜芜口里说着,抬步走了进去。
江绍忙跟进来,就见迎门摆着几个檀木的货柜,里面是各色首饰,堆纱的花样,有一些十分新巧精致,江绍不觉拿起一支嫣红的翠镯,正要叫糜芜来看,却突然听见她低呼了一声。
回头看时,就见糜芜裙子上染了一大片茶渍,店中奉茶的小丫头正手忙脚乱帮她擦着,连连道歉,原来是不小心把茶水泼在她裙子上了。
江绍一个箭步冲过来,急急问道:“烫到没有?”
“没事,水并不热。不过哥哥,”糜芜看着他,微微嘟了红唇,“这样子可没法出去,裙子都弄脏了。”
“旁边就有成衣铺子,”江绍忙道,“我这就给你买去。”
“公子,小姐。”柜台后走出女掌柜来,陪笑说道,“都是小婢不小心,冒犯了两位,请两位在店中稍等片刻,我这就差人买条新的赔给小姐。”
江绍也并不是苛刻的人,便道:“无心之失,不妨事的,我去买就好。”
他向周安道:“你和拾翠在这里,照顾好小姐。”
“公子,”女掌柜忙道,“小姐裙子湿了不方便,楼上是我的卧房,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就请小姐随我到楼上暂且坐一坐。”
糜芜转过脸,向江绍道:“还是楼上方便些。”
“好,拾翠陪小姐到楼上,”江绍道,“周安守着楼梯,不得放任何人乱走。”
他快步离开,糜芜轻拢裙角,迈步走上楼梯,转头向拾翠道:“你守着门,若是有人来,就叫我一声。”
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糜芜闪身进去,帐幔后面一个娇小玲珑的美貌女子向她露出笑容,低声道:“妹妹!”
“窈娘姐姐!”糜芜快步走过去,眼睛里便漾出了水色,“这么多年了,总算又见到姐姐了!”
“好妹妹,”窈娘伸臂把她搂在怀里,声音哽住了,“我一直想着你,你还好吗?你阿爹好吗?”
“都很好。”糜芜偎在她怀里,轻声说道,“姐姐写的信我都收到了,只是乡下信件不方便,所以回信回的少。姐姐,你如今可好?”
窈娘轻轻掠起糜芜鬓边的碎发,端详着她玉琢粉妆的一张脸,轻声道:“我也很好,许多年不见,我的小阿糜都长成大姑娘了,快让我好好看看你。”
间壁的房间里,崔恕靠近共用的那堵墙,负手站着,微垂了双目。
齐牧那边传来消息,窈娘嫁人后离开京城那几年,芦里村糜家隔壁,恰好搬来了一对年轻夫妇,那个妇人自称姓章,美貌过人,能诗善画,又与糜芜十分交好,多半,应该是窈娘了。
怪不得糜芜能念书识字,又会各样乐器,举止做派又那样妖娆,原来如此。
糜芜娘亲早逝,窈娘大了她十来岁,那几年一手教养着她,半师半友,亦姐亦母,这番交情,自然非比寻常,糜芜一进京就联络窈娘,却在这时候才与她见面,只怕,是为了应付吴成龙。
崔恕又靠近些,凝神细听,间壁却突然响起了琵琶声,嘈嘈切切地响着,糜芜轻软的声音混在其中,又被割成点点碎片,总难拼凑得完整。
崔恕皱了眉,难道她是故意的?好个狡猾的女子!
他快步走到窗前,低声招呼了张离:“你出去一趟。”
楼下,周安好奇地问道:“是你家楼上在弹琵琶么?”
小丫头笑着说道:“听着像是,不过临街这一带的房子都是墙挨着墙,也有可能是别家的。”
周安笑着说道:“弹得怪好听的……”
话未说完,跟着就看见几个巡街的差人往这边走来,看那模样,竟像是要进屋,不觉怔了一下。
二楼上,糜芜随意弹着琵琶,低声向窈娘道:“这房子一间间隔得太近了,就怕隔墙有耳。”
其实她要防的,只是崔恕,有琵琶声扰乱,即便崔恕派人监视,也很难听见她们的谈话。
窈娘笑道:“你呀,真是生了副七窍玲珑的心窍,也太机灵了些。不过你如今已经认祖归宗,有平安伯府护着你,应该不用再这样小心戒备了吧?”
糜芜靠在她怀里,叮叮咚咚拨着琵琶弦,道:“我最要戒备的,就是江家。姐姐,他们接我回来,是想让我进宫,据说,我生得很像惠妃。”
窈娘吃了一惊,问道:“刚刚薨了的那位娘娘?”
“是呢。姐姐,你在京中这么多年,见过她吗?”糜芜道,“我生得真的很像她吗?”
“我没见过,只听说生得极美,很得帝心。”窈娘沉吟着说道,“宫中不比外面,最是处处不得自由的地方,你想不想去?不想去的话咱们想个法子逃过去。”
“想呀,”糜芜笑着看她,眸光流转,“为什么不去?到哪里不是吃饭穿衣,等我成了宫里的主子,从前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我让他们一个一个全还回来!”
“你呀,还是这个性子。”窈娘抚摸着她光滑的头发,语声温柔,“一入宫门深似海,若只是为了那些烦心的人,倒也不必赌这口气。”
“我是为我自己呢。”糜芜随意拨弄着琵琶,道,“这回到江家,我才知道,若想长长久久的自由自在,唯有变得比所有人都强,或者至少,攀上最强的那个。”
她抬起头来,手中的琵琶拨子跟着停下,嫣然一笑:“天底下还有谁比皇帝更强?”
间壁,崔恕在乐声停顿的一瞬间将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脸色便沉了下来。
最强的?昨夜她来寻他时,分明加意引诱,可眨眼之间,她便改了主意!
“江家待你不好吗?”窈娘心细如发,自然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进京之前,吴举人那个色鬼儿子逼我给他做外室,”琵琶拨子又动起来,糜芜低声道,“我假装答应,放蛇咬了他,如今他落在江家太太手里,太太想用他做把柄对付我。”
窈娘有些惊讶,问道:“江家既然想送你进宫,为什么还要对付你?”
gu903();“大概是我不听话吧。”糜芜摇摇头,“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只听说,我是老侯爷的私生女,太太因此很是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