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仲正仰首站立于承乾殿之下,朝顾知薇伸手,
“你也一起来。”
玉白手掌略犹豫了下,便放在傅仲正手心。一白皙娇弱一黝黑有力,不止肤色形成对比,便是二人姿态模样也各不相同。
崔女官略落后几步,看着面前一对璧人心底感慨,这般般配的二人,也不知娘娘是如何筹谋,便是如此亲近,也不许他们订婚。
悄声落在顾知薇身后,徐妈妈低首拱立伺候,小声问她,
“这几日,镇北王日日接送顾家姑娘?”
徐妈妈抬头见崔女官面露好奇,不答反问,
“便是接送如何?若是不接送,又该如何呢?”
他们姑娘的名声,自然不该疏忽大意了。若娘娘问起,只他家老爷不说什么,做奴才的,就只当看不见罢了。
里间暖塌,骤雨初斜。承文帝气息微乱,衣衫整齐坐于暖塌之上,虽看起来仍旧病弱,可精气神奕奕,利眸微闪,傅仲正自然没忽略他两三餍足之意。
崔皇后身懒体软,见傅仲正携着顾知薇进来,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手上,方才还有的暖意,顿时冰冷下来。不理会那昂首阔步而来的男人,笑吟吟招手朝顾知薇道,
“薇姐儿快来让姨妈瞧瞧,你外祖母说你近来越发长进,可消瘦了?”
这,崔皇后的无视不止顾知薇一清二楚,便是一侧的承文帝眼底也闪过无奈。傅仲正自然也察觉到敌意,伸手摸了下鼻子,要把娇妻娶进门,单是皇后这里,就是很大的难关。
好在,他早有准备。松开和顾知薇交缠的手,傅仲正含笑下礼,等顾知薇被皇后拉去里间说话,朝承文帝拱手道,
“御花园准备的东西已经齐备了,皇伯父,您可要去瞧瞧?”
“不用。”
承文帝摆摆手,示意夏太监上茶,朝傅仲正道,
“你办事儿,朕放心。没什么要看的,不过啊,仲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热茶蕴溢,傅仲正手持茶杯的手微微一抖,侧脸去看里间的顾知薇,她手里拿着个花样正在和崔皇后说话,似是察觉到傅仲正目光,回眸一笑。
百媚娇酣可人,傅仲正举杯朝顾知薇勾唇一笑。
男人发髻金冠束起,靛蓝衣裳金银暗纹勾勒青竹隐隐。他素来喜爱青石松柏,熏香是顾知薇亲自张罗,自然都是他爱用之物。
只是看着他这人,顾知薇只觉得,那股子青石松柏的香气,似乎就莹润在肺腑之间。
她如何不明白,这般清俊男人本就是人中龙凤,她何其有幸,得他爱重。
更何况,不止是顾知薇自己喜欢,便是娘亲,她素来是个喜爱天地禅悟的,常常说傅仲正身上掺杂两分禅意。
顾知薇自己是看不出来那股子禅意,可单是傅仲正和陛下并肩坐在那里,一身矜贵气息,并不比陛下差些什么,不由让人喜欢几分。
“咳咳。”
崔皇后察觉到顾知薇走神,又见她目光微斜看向外间,顺着她目光瞧去,两人目色交缠,宛如一对爱侣。
薇姐儿,比想象中更依赖傅仲正。崔皇后为自己发现得这个现实难受,眸色多了几分暗淡。
如今二人连个正是名分也没有,她薇姐儿便如此亲近傅仲正。
改日,若是仲正负了她,她又随陛下去了。后宫里,可真真是连个伸腰的人都没有。
承文帝也察觉到傅仲正失神,回首见崔皇后面露悲戚之色,目光追忆,盯住碧绿的茶汤,他如今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穿的?
仲正和知薇恰逢青春年少,又是如此恩爱和谐的时候,他自该成全他们才是。
至于崔皇后,承文帝捏紧茶盏,她到底是为何,才不肯让傅仲正迎娶薇姐儿呢?
傅仲正也觉得疑惑,他自认不必那崔家二郎差些什么,索性起身,直接在里间塌前跪下,也不说什么旁的事情,张口便道,
“侄子今年二十有四,本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先祖蒙佑,让仲正得了两分虚名。”
“今顾家有女,自来端庄大方,侄子慕她甚久,娘娘,伯母,便是为了咱们皇家绵延子息,这顾家姑娘也是仲正的良配啊!”
“她是你的良配,你并不是她的良配!”
崔皇后一把抓住因傅仲正跪下,而神情慌乱的顾知薇。她这个外甥女自幼娇贵,不说满京城里品性赛过她的没几个,便是整个朝廷,也没有几个是能比的过她薇姐儿。
她嫁入帝王之家,一生从未有过顺遂时候。便是拼了她的命去,也要护住顾知薇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仲正自诩天下文人墨客,能比得过仲正的也无几个,更别说如今这般地位,虽不及皇伯父一言九鼎,可也自来说话算数。”
傅仲正打定主意要得崔皇后同意,跪地不起,见承文帝信步进了里间,像是有了救命稻草,道,
“当年皇伯父为了娘娘,不纳后宫不理刘太后谗言,如今儿自认,对顾家知薇的心意不比陛下对娘娘的心意轻上半分!
若聘她为妻,自当视若珍宝,效仿陛下,不纳后宫,只宠一人。”
“你看,两个孩子都这般愿意。”
承文帝见顾知薇眼眶泛红,一脸触动。知她是愿意亲近傅仲正,又见崔皇后听了这话,松开顾知薇的手,一得自由,顾知薇立即奔向跪地不起得傅仲正,张口欲言,可一时间百般情绪,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坐在暖塌之上的崔皇后,甩开正要拢住自己的承文帝,慢悠悠起身来到窗前,看窗外白玉栏阶外层层宫阙,冷笑出声,
“人人都道,陛下待我甚好。可有谁知道,我想不想要这个好呢?”
“傅仲正我问你!若你像陛下这般,登基二十年连个子嗣也无,朝臣日日上书求陛下选秀大开后宫,不止是朝臣,皇亲宗族,满天下的黎民百姓,甚至后宫太后也借此日日把薇姐儿叫去诅咒谩骂,你该如何?”
“我...”
傅仲正张口欲言,他刚想说他和顾知薇身体康健,子嗣还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崔皇后自然也看到这个,嘲讽笑意跃入眼底,回身见承文帝满眼伤痛,忽略胸腔之中酸涩之意,仰头看向宫殿之上的层层纹顶,道,
“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只能任由你的妻子,被朝臣,被黎民百姓,被皇亲国戚日夜打量咒骂,你只能任由她枯萎在后宫,只能任由她崩溃,任由她憔悴,你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说:mua~
第68章
崔皇后话里是满腔悲愤之意,饶是承文帝自来见多识广,也知崔皇后心中多有愤懑不平,可如此不加修饰的发泄出来,却让他不由的愧意四起。
一开始听到这话,是愤恨,是恼怒。崔皇后身子骨微颤,满身都是抗拒自己亲近。
承文帝饶是再愚蠢,此刻也知道,这话明着是说傅仲正,暗地里是朝自己而来。
“孩子们都在这里,他们不过相互有意,那些等婚后再说也不迟,何必说这些给他们听?”
承文帝莫名其妙短了两三分志气,起身朝崔皇后走过去。见她浑身尖刺冒起,对自己都是抵触,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傅仲正退下。
傅仲正时刻紧盯皇帝皇后局势,察觉手势,起身便拉起顾知薇往外行去。
顾知薇到这时也明白过来,姨母方才说的话,不止是针对她和傅仲正,更多的是,她要借机把自己这些年的愤懑之情发泄出来。
顾知薇顺从跟着傅仲正出门,临回头看了崔皇后一眼,低声问傅仲正,
“姨母那般生气,咱么就这么走了?”
“陛下在。”
傅仲正见顾知薇神情慌慌,揉了下她柔顺发髻,安抚笑道,
“他们至亲夫妻,总是能说的过去。今儿个天好,难得赋闲,倒不如,咱们去外头走走?”
去外头走走?
顾知薇顿时顾不得屋子里皇帝皇后,拉住傅仲正衣襟,问他,
“去哪里,做什么?是外面市井还是庄子花园?”
她自打重生以来,从未见过外头市井风光。星眸亮起,水汪汪看向傅仲正,
“咱们,真能出去?”
“我还骗你不成?”
少女依赖让傅仲正心情好转,转身朝内殿看去,皇帝和皇后身影交错,似乎二人正在说着什么。
帘幕未放,他耳力过人听的一清二楚。只见陛下半环住皇后纤瘦胳膊,语带恳切,道,
“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他们都在,好歹朕也是个皇帝,给朕留两三分体面。”
崔皇后见他凑近,惦记顾知薇和傅仲正在屋里,唯恐他们瞧见不体面,推他在一侧,转身准备和薇姐儿说话,
“我薇姐儿自然不过这样的憋屈日子,等...”
宽敞明亮外间一人也无,微风抚过,黄稠垂幔,似乎在嘲笑崔皇后未说完的话,柳眉圆瞪,看向一侧站立的承文帝,
“薇姐儿呢?怎么和仲正都不在了。”
没有他默许,那般乖巧的薇姐儿,怎么会不说一句便走。
承文帝捂住胸口,面露痛苦挣扎之色,
“咳咳…咳咳…”
崔皇后哪里还顾不得上生气,忙扶住他在暖塌上坐了,又喊夏太监请太医诊脉,自然也忽略,承文帝脸上闪过的轻松之色。若是得罪皇后,旁的都不须做,略咳嗽几声,她便是天大的怒火,也都消散了。
这边儿,傅仲正带着顾知薇轻车简行,衣衫未换,便往市井而来。
临近皇后娘娘千秋诞辰,街面上百姓也多了几分喜气。从市东到市西,二人一路从威穆朱雀大街行至市井小巷。
往来叫卖声络绎不绝,顾知薇眨巴下眼睛,好奇看向窗外,有挑担卖糕饼点心者,有肩托稚子,往来于小摊小铺者,往来纷杂,端是太平盛世。
“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傅仲正阖目半歇息,闻言看向顾知薇,见她略微疑惑,不提别的,反倒是问起顾知薇,
“你可记得,昔日你那院子里有内贼,指示小红偷了你衣裳?”
衣裳?顾知薇当然记得。
她那时方才重生回来,还没有理清楚状况,便给傅仲正做了件靛蓝衣裳,也因此,才勾起后面那些故事出来。
“那个小厮是宋家旧仆,从顾府里逃窜后,便在这柳树巷安身。宋姨娘早年还会送他几两银钱,现在宋姨娘没了,他没个生机,在赌坊做打手。”
傅仲正怜惜看了眼顾知薇,若不是他察觉顾知花出现在刘太后面前太过蹊跷,让常达察看一番,还不知这其中有这些内情。
他既然知道这事儿,总要了解了才是。
“你准备如何处置那小厮?”
傅仲正见顾知薇想起这事儿,水眸感激看向自己,桃腮微润,粉嫩唇瓣微抖,娇艳似二月春花,没得让人想亲近。
压抑住渴望,大掌捏了下她脸颊,
“这里人多嘴杂的,又都是些下里巴人,没得让他们看去你容貌。
何四带人拘捕那人去了,等带回顾府,我给你出气。”
“宋姨娘死了,顾知花眼下虽名义上找不到,可无论是爹爹还是我,都知道她在宫里面和太后娘娘亲近。
便是拘捕了这小厮回去,也不过是把往事告知祖母知道。祖母入夏身子骨便不大安康,西园正在整修,日夜赶工也没个安省时候,连带着祖母也不愿见外人。
那日便是外祖母来,三请五请的,祖母也没有见礼,我就更不能拿这些小事儿来给祖母烦心。”
顾知薇想的更是深远,当日宋姨娘换了她衣裳,当时对她来说是一道难关。若是过不去,闺阁女儿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可时过境迁,不过才过去三五个月,随着宋姨娘身死,那些事情,就仿佛是上辈子似的。
傅仲正见她想的明白透彻,叹了口气,拢住顾知薇在怀,
“那个时候我不在,委屈你了。”
眼眶微红,入鼻是男人青竹松柏香气。顾知薇喉头微酸,只觉得自己那些日子的迷茫不知所错都有了回报。
她放重生回来,后面又是那般局面。稍有不慎,不止顾家被敬王满门抄斩,便是她自己,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一杯鸩酒下腹,五脏六腑绞痛,濒临死亡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试二次。
纤细胳膊抬起,犹豫了下,环抱住男人坚实胸膛。顾知薇松懈下筋骨,任由自己躺在傅仲正怀里。
久违的安心袭来,在傅仲正怀里闷闷出声,
“你放心,就算是姨母不同意,我也愿意嫁你。”
“皇后娘娘爱你若亲生,怎么会不同意。”
傅仲正抬头,见何四拘住那小厮一路醒来,四指向下,作了个切割的手势。
何四明白,随即抄起弯刀,往那小厮膝盖一砍,血崩腿断,便是华陀在世,也再无接上的可能。
来往百姓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又见那马车朱红车轮上车轿布料簇新,是寻常见也见不到的好货色。更别提前头两匹骏马,通体雪.白一根杂毛也无,一看便是千金难买的绝世好驹。
识趣的散开不再围观,车箱里,傅仲正大掌收回,牢牢扣在顾知薇螓首,用力把佳人维护在自己怀里,衣领遮住她双耳,也把外头的嘈杂响动抛于马车后。
“怎么了吗?”
顾知薇越发觉得呼吸急促,初始还好,男人青竹松柏香气淡淡,倒也不觉得烦闷。可他不让自己起身便有些过分了,饶是两个人亲昵,也得让她喘气不是?
怎么方才弄的,比这人亲吻自己时还要让人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