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太太见顾知薇模样出众,不是一般寻常闺秀所能比拟。知她是顾家和皇后的心头肉,不等礼全了,便笑吟吟拉住她腕子在暖塌上坐下。
仔细打量了一番容貌,朝顾母赞道,
“昔日我听老太太说,咱们家娘娘和妹妹在闺中时,便是知名的闺秀人物。如今见了薇姐儿我才知道,一家人的血缘做不得假,这一个,便把我往日见的那些,都比下去了。”
“她小孩子一个,嫂子你莫要抬举她。”
顾母笑着摇头,她薇姐儿是出彩,可太过吹捧,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崔大太太略问了几句学问,顺手便把腕子上晶莹通透的镯子套在顾知薇手上,道,
“大舅母年纪大了,偏喜欢这些翠色的镯子,年老色衰配不上它们,如今给了薇姐儿,才算是美人配美玉,相得益彰呢!”
顾知薇忙要推辞,崔大太太佯装发怒,道,
“怎么,你也嫌弃大舅母的东西不成?”
“舅母说的什么话,舅母爱惜我,赏赐东西。我是求也求不来的,只这未免太贵重了些,南海来的好料子,给我太糟蹋东西。”
顾知薇不肯接,若是前世的她,自然就接了这镯子。可重生一回她认得,这是南海外域来的好料子,触手温润,自带暖香,日子久了戴在身上,也会沾染上香暖之气,故名美人香。
美人香难得一见,大舅母得了这个,怕是她做济南知州的哥哥送的,不能平白夺了人家的爱物。
顾母倒是在一旁看的明白,大嫂几日张罗家事不曾上门,今日过来,只怕是有事情要说。又送了她薇姐儿如此珍贵的东西,这事情,还不是小事儿。
含笑朝顾知薇道,
“你大舅母的一片心意,你收着便是。若觉得过意不去,前阵子张罗的什么荷叶花露玫瑰花露的,还有什么枇杷秋梨甘草各种膏类,送两瓶给你舅母试试,若好用,把方子给了她,让她自去张罗便是。”
崔大太太是何曾聪明人物,知道顾母看穿她来意,忙朝顾知薇道,
“我在京城正是水土不服的时候,若有什么清清凉凉的荷叶露,那是最好不过。”
顾知薇只得收下镯子,郑重谢过崔大太太,朝崔大太太道,
“前几日新得的荷叶露,谁都没给呢,大舅母稍等,我亲自取了便回来。”
至于枇杷膏秋梨膏这些,她是给傅仲正备下的。前世今冬鞑子集结残兵破城,北地苦寒,多喝些暖肺润喉之物,总是好的。
“哪里用你去,丫头跑一趟便是。”
顾母见外头太阳大,唯恐晒伤她,不肯让她出门,朝一侧伺候的崔妈妈颔首,让她亲自取了来,这才转身让丫头撤了冷茶,重新砌了一壶自己常喝的来。
等一侧的丫鬟出去,人影转出清华堂,崔大太太略赞了几句顾知薇知礼上进,话头一转,说起进京后的崔家事宜。
崔大太太出身官宦世家,身份不知比崔二太太出身尊贵多少。她本就是一副琉璃心肠,极为通透。
那日她见崔二太太回府闷闷不乐,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张扬,便知崔家小八和顾知薇的婚事怕是不成。
等又过了二日,二太太的娘家刘家三番五次来请,崔二太太才带着小八回去住上几日,眼下正不在家。
也趁着这个机会,崔大太太想着自家常年在清河安置,如今儿孙们大了,少不得来往京城应酬。
偏除了宫里面娘娘,还有这顾大学士府,满京城上下,连个亲近人家也没有。思量再三,这才决定上门和顾母说话,
“娘娘千秋筵席再有几日便开宴,我想这你大哥好歹是娘娘的嫡亲兄弟,我们又常年在清河,不能在京城给你们撑腰,若是受了委屈,也有赶不到的时候。”
顾知薇听了这话,担忧的看了眼顾母。见她神色倒是淡淡,含笑侧身听大舅母讲话,似乎往年夫妻不合的阴云已经从生活中散开,微微舒了一口气,听大舅母继续讲道,
“今儿个我们既然来京城,往后不说小八要在京城落跟,便是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蠢材,也少不得来往京城清河之间。
恰巧又是娘娘生辰这样的好时候,倒不如请些相好的人家聚一聚,一来,也是咱们本该多年不联系,我们应该尽的情分。二来,我也想趁着这机会,看看京城里流行的衣裳款式,省的来日回去和妇人们说话,连个一二三都说不出来。”
“只是我多年没来往京城,勋贵人家大多也不认得,还望妹妹帮帮我,接下这担子来!”
说着,崔大太太俯身就拜了下去,顾母慌忙起身拉起,笑道,
“嫂子说话便是,哪里还用磕头。你今日这头磕下去,改日,我便是再如何猖狂,也没有脸面见哥哥。”
“再来,薇姐儿可还在这里,你便是不顾及别的,也不顾及你长辈的体面不成?”
崔大太太哪里顾得上,听见顾母说起顾知薇,灵光一闪,起身往顾知薇这里来,拉起她手道,笑着朝顾母道,
“我倒是要谢谢你给我指条明路,罢了,你既然忙我也不求着你,早晚咱们是亲戚,左右你不能看着我为难。”
“今儿个我算是知道了,你没诚信帮我,即如此,我求个人你可愿意?”
“你说便是。”
顾母把茶展放下,笑看崔大太太演戏。都是千年的狐狸,她定是知道自己的意思。
“你把薇姐儿借我几日张罗筵席。我可算好日子了,五月中娘娘千秋,等五月二十,便在我们那庄子上,正好是玫瑰芍药开的时候,咱们办一个花宴如何?”
“这花宴的大事小情,全由咱们薇姐儿统筹。我想着,倒是便是娘娘知道了,也定是要赞一句的!”
崔大太太见顾知薇面露犹豫,加码说道。她的脸面若是请不动顾知薇,那加上一个素来待薇姐儿宽厚的皇后,定是能请的动的。
果然,这话一出,顾知薇也有几分犹豫。虽大舅母话里说的轻巧,可她知道,这事儿事关重大。皇后嫡亲长兄家的第一场筵席,若是就此被她搞砸了,那京城里对崔顾二家,怕是轻视多,重视少。
顾母面带鼓励,崔大太太面带恳切,顾知薇略犹豫了下,点头应了下来。
娘亲摆明了把这机会让给她,她必须得完美做成才是。
见她应下,崔大太太这才舒了口气,眼底神采奕奕,笑道,
“等回去我和老太太说这事儿,她定然也是开心的。咱们薇姐儿倒是越发出息了,也不知将来哪一门的王庭侯爵,才能配的上这样的人物。”
说笑间,崔妈妈取了荷叶花露来,崔大太太得了,自然也一赞再赞,顾知薇上前指着贴的筏子,一一和崔大太太说了用法,见崔妈妈还在原地,似有话说,问她,
“可是沁薇堂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倒不是别的,”
崔妈妈见顾知薇问起,道,“是前头传话进来,让姑娘往涵香阁去,老爷还有大爷,说是找姑娘有事情。”
“定是你老子吃了酒,唤你给他们起诗令。”
顾母一听这个,觉得他们在吃酒,醉醺醺的不干净,皱眉朝崔妈妈道,
“今日老爷不当值,怎么至善也在家里?好端端的不歇着,偏来找他们妹妹,没得坏了我们兴致。
传我的话,不去。”
“娘亲,大舅母。”
顾知薇见崔妈妈转身就去传话,心底一跳。涵香阁是她和傅仲正见面的地方,寻常爹爹和哥哥不去这里,便是吃酒,也都是前头智勤斋较多,怕是寻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傅仲正。
再说,那日在宫宴席间,顾知薇控制不住,屡屡朝那人看去,偏他稳坐如松,不时和爹爹劝酒,直把八表哥喝的烂醉如泥,险些御前失态才算罢了。
等筵席散罢,车马声响,回到顾府时,荣锦院已经搬的干净,连个人影也无。
顾知薇别提心底有多失落,可她偏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几日只闷在屋子里做胭脂,得了闲便读书写字,总是寻摸些事情来做,如此才捱过几日。
可今日一听涵香阁三个字,一想到找来的有可能是那人。顾知薇也顾不得自己急切模样会引起顾母怀疑,道,
“左右我去涵香阁瞧瞧,丫头的话,爹爹和哥哥哪里会听,还是我走一趟为好。”
顾母一想也是,见顾知薇打定主意要去,含笑朝她点头,
“若你爹喝醉了,只管训他便是!”
顾知薇知道顾母怜惜自己,唯恐顾父酒后失德。可爹爹为人处事素来谨慎,自打宋姨娘酒后失态以后,再也不曾听闻他酒后失态之事。只是娘亲心疼自己,唯恐自己受了委屈,才这么说。
躬身和崔大太太告别,芍药带着几个小丫头跟在后面,一行人往涵香阁去。
顾知薇来之前,有猜到是傅仲正在此。可等她转过游廊,看着越发眼熟的伺候人物,心底越发忐忑起来,等夏太监掀开帘子,见了里头人物,便是早有心底准备,也不由得软了膝盖,
“陛下,娘娘万福金安。”
“你这孩子,我们私服出来哪有那般疏远,喊姨夫便是。”
承文帝笑的和善,让顾知薇起身,旁有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顾知薇略坐了半个,不知找自己来所为何事。
崔皇后见她拘谨,心疼极了。陛下素来注重体统,她薇姐儿在后宫养着,可一年也见不得天子几面。此刻近距离自然是怕的,起身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了,道,
“薇姐儿不怕,万事有姨母在呢。”
顾知薇拉紧崔皇后手指,感激朝崔皇后一笑,两人不似母女,可也亲近似是母女一般。承乾殿宫门前,挨罚站立的事情,一个眼神,顾知薇便明白。
承文帝嫉恨目光落在二人相牵的手上,原本想要说的事情顿时没了心情,捂住口鼻咳嗽几声,
“咳咳...咳咳...”
没反应。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终于动了,承文帝刚要窃喜,便听见崔皇后凉凉嗓音,道,
“夏德福,给陛下倒茶!”
“是!”
暖热药茶扑鼻,在室内散开。承文帝垂下眉眼,瞪了眼夏太监,谁让他多事!
夏太监一一给顾苏鄂等人斟上清茶,轻手轻脚退下,陛下和娘娘意见相左,听娘娘的准没错。
“金太医呢?”
略缓了两口气,平息下胸腔中愤懑的咳意。承文帝冷了眉眼,问向一侧的夏太监。
这,夏太监看向崔皇后。陛下每次一找何太医,要的便是止咳的虎狼之药。药性虽强,可每次吃完陛下总是昏睡不行,今日出宫并不用处理朝政大事。
一家人都是亲戚,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需要吃这个药吗?
“不必吃那等药,精气神不好也就罢了,改日咳的越发严重,说他是庸医也不为过。”
不等崔皇后说话,傅仲正直接开口拒绝。
那金太医虽然挂着太医的名号,可确实刘太后从民间找来的赤脚医生,若不是没有证据,他甚至都怀疑,前世皇叔突然离世,和这金太医有关系。
“臣听闻顾学士之女善作枇杷膏,枇杷润喉清肺,陛下不若试试?若有好转,倒也安心。”
“薇姐儿怎么得空做了这些?”
崔皇后一听这话倒也觉得惊奇。原来她薇姐儿不说不理庖厨琐事,那也是从不下厨的,怎么今日听起来,她倒是像会做些东西似的。
顾知薇自然不能说是前世被逼无奈学会,笑吟吟道,
“不过是循着徐妈妈给的方子,又加了些青柑进去,是自己瞎琢磨的,比不得内造局大家们制成的东西。”
说着,顾知薇起身,也不去别的地方。只在一侧靠墙顶天立地的多宝阁上,拿出个柳木雕漆的匣子出来,打开便是一个个白瓷小瓶,亲手呈给崔皇后,笑道,
“这是我前天刚熬制好的,只唯一可惜的是,这枇杷从蜀州千里进京,路上难免折损了些,量不多,不过十几瓶罢了。”
“再让他们送就是。”
崔皇后倒是不放在心底,折损倒是不怕折损,只唯恐没有作用。她是陛下的枕边人,最清楚不过陛下的状况。
外表看上去是个健全人,可实际上,内里千疮百孔,那是一点儿好好的皮肉都没有。
吐血淤血已经是常态,太医虽然说的保守,可崔皇后知道,按照这么个身子骨下去,不说是今年明年便要不成,那也挨不过三五年去。
也因为这个,陛下才着了急。傅仲正早日成婚,东宫太子位置一稳,饶是敬王一脉的臣子如何折腾,那也是孙猴子翻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拿调羹舀了勺甜润膏体,轻轻在汝窑盏子里化开,崔皇后先抿了一口,入口清润,虽甜滋滋的,但丝毫不腻人,回味微酸,应该是青柑在起作用。
递给承文帝,笑道,
“陛下尝尝,滋味儿倒是不赖,和糖水一样呢!”
承文帝一干而尽,有用没用的,总是仲正和薇姐儿的心意。左右他药喝了那么多,还能怕一杯糖水不成?
夏太监见帝后二人一饮而尽,收回手里拿着的小银搪匙,陛下如今都般脆弱身子骨,饮食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可顾家不同别家,若顾家信不得,天下再也没有陛下能信赖的臣子。
入口温润,不过片刻,原来强忍的噪意被压制住。承文帝意外的看了眼顾知薇,这般手巧,配仲正倒也恰当。
这枇杷膏他不是没喝过,只是之前大多甜腻且没什么作用,倒不如今日顾知薇这一盏来的有用。
顾知薇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枇杷价高且量少,那些人哪里会用百分百枇杷熬制,都是加了蔗糖,甜腻没作用自然理所当然。
坤舆图一展,江山尽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