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无衣下意识往后一仰,后背发毛,居然生生打了个颤:“神神神神神……神君?你想干嘛?你直说!”
他怎么就觉得,神君这笑嘻嘻的模样,这么吓人呢?
湛离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忽然扭头给子祟使了个眼色,灿然一笑,子祟刹那意会,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径直联手扒了岂无衣的衣服。
一柱香后。
湛离和子祟一个裹着岂无衣的外袍,一个披着他的深衣,围桌而坐,把满桌瓜果糕点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岂无衣,可怜巴巴地只剩了件雪白中衣,明明是个主人,却被挤在角落,听他们断断续续把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楚。
听罢,便无奈叹气:“……所以你们衣服被太阳烧了,说一声不就行了,我府里又不是没有新衣服,非要扒我身上的干什么?”
……那架势也太恐怖了些,他还以为这两位神君要生吃了他打牙祭呢。
子祟白眼一翻,吃饱喝足大大咧咧往柔软的地垫上一摊,抢了他的深衣也不穿好,敞开了衣领露出精致完美的腹肌来,只是,这低调暗沉的紫色,倒是给他平添了三分不太合适的优雅。
“好玩而已。”
……岂无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湛离依然是那满脸灿烂的模样,乐不可支,侧着脑袋温柔地看着子祟,那身绣满了张狂龙纹的紫衣,让他看起来和子祟……
十分般配。
岂无衣让下人拿了新的衣服来穿好了,一边叮嘱下人去给两位神君再定做一身和以前一样的衣服,一边又皱起眉头看了他们俩一眼,有些古怪:“你们俩这是……有了什么夫妻相吗?”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这下倒是轮到子祟乐不可支,那颗小虎牙闪亮闪亮的:“你有意见?”
岂无衣:……
他也得有那胆啊!
你说他多这个话干什么,是不是贱得慌!
可怜他这个孤寡老人,贴心小棉袄知逢逢被他家好师姐给带回山门了,也不知道这几天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平安回家,想他了没有,结果他还得在这里,忍受这两位神君的千里送狗粮?
这敢情还是礼轻情意重呢。
……他好难。
于是只好苦着脸扯开了话题:“那两位神君一路从东海之外奔赴京城来找我,又是所为何事?”
湛离“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我们此行是专程来问殿下,百年之内,人间可有什么地方,是四季如春的?”
“什么……?”
岂无衣没懂,但子祟却懂了:“你打算这样找春分上神?可……四季如春的地方,多了去了吧?”
他摇了摇头,微笑间自信满满:“不,春分上神失踪后,没有润物谱,余下二十三位节气神是无法正常工作的,虽然有在努力调节四时,但这些日子以来,人间节气一直是紊乱的,连正常的节气尚且无法保证,更莫说是四季如春了,所以,人间若还有一个百花盛开四季如春的地方,必定是春分上神受押之所。”
人间四时,各有定论,然,也有些地方受各位神明偏爱,上神们偶尔也会偷溜下界,在自己喜欢的地方逗留。四季如春的是春分上神,而终年寒冰不化,则必然是大寒上神的所爱。
神君们,总是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和一腔欢喜,将这人间,绘制成更五彩斑斓灿烂明媚的模样。
☆、碰了别人
子祟闻言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毫不吝啬地夸道:“你真是秀外慧中蕙质兰心。”
湛离一边笑意盈盈,一边手肘一击,磨了磨牙:“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故意骂我。”
他但笑不语,只是笑容格外灿烂。
孤寡老人岂无衣自动忽视了这些“打情骂俏”,只捡重要的听:“四季如春……?若说起这个,还真有这么个地方,而且你们还去过。”
湛离和子祟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锦官城?!”
岂无衣被他们突然拔高的音调吓了一大跳,可怜巴巴地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可……锦官城也并非四季如春啊,那出了名的千里花道,不也是养在盆里天天替换的吗?”
“那是近年来才出的举措,大约十数年前,我还小的时候,千里花道还是真正的千里花道,锦官城一年四季,春花不谢,花道上的花是不需要随时替换专人照料的,那个时候的锦官城,是真正的四季如春呢。”
湛离闻言紧紧皱起眉来:“若春分上神一直遭到囚禁,也无法使用润物谱,那么,令锦官城气候改变的,就是春分上神自己本身的力量。”
“所以……”子祟冷下眉目,语气冰寒,“春分上神其本身的力量,也在衰退。”
虽然以仙庭的时间来看,他才不过失踪了数月,可在人间,却已被羁押了近百年之久,不间断地释放神力长达百年,足以让任何一位风华正茂的上神,提前衰弱以至陨落。
再不想办法营救春分上神,他迟早将会仙逝!
思及此,便当即站起身来,拉着子祟的手:“走,去锦官城。”
岂无衣慌忙起身把他们拦下了:“等等等等,照你们所说,这岂非是个涉及三界的大局?”
湛离严肃地点了点头。
“既然涉及三界,我们人界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无衣身为北疆王,天下众生,既是神君的子民,也是无衣的子民,请神君稍候,待无衣准备一二,一道前往锦官城。”
子祟冷漠暴戾的性子翻涌上来,又冷哼道:“人间众生势如蝼蚁,去了又如何,送死吗?”
就连湛离,这次也站在了子祟这一边,只摇了摇头,眉目里都凝着寒霜:“殿下,人间之所以处在仙庭之下地府之上,就是因为人间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地方,此次凶险万分,就是我和子祟,也不敢保证全身而退,你又何苦……”
岂无衣灿烂一笑,透着少年张狂的意气:“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神君,我们人间众志成城,不仅不需要保护,更愿与子同仇,与子偕行。”
说罢,便伸出了手。
湛离没敢去做出回应,只皱起眉厉声道:“你……!你迟早被你自己的意气风发给害死!”
岂料他越发爽朗,大笑出声:“那又何妨?男儿热血洒边疆,二十年后,好汉依旧。”
说着,还把手又往前一递。
湛离拿他没了办法,微微叹了口气,转而一笑,无奈挥手一拍,又厉色不减:“到时候我们可不一定能顾得上你,自己保命,平安回来。”
岂无衣脸上的正经和意气倏忽消失,笑嘻嘻应了声“好嘞”,便一溜烟转身就往外跑。
湛离看着他的背影正哭笑不得,手上忽然一紧,便被人攥进了手心,扭头一看又撞进了一腔血海般的瞳孔:“子祟?”
子祟的杀欲又翻涌上来,只是这一次不同以往,曾经暴戾的浪涛,这次却那么平静,那么厚重,没有一点波澜,更让人觉得可怕,他沉稳而平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乎能捏碎他的手骨。
“湛离,你碰了别的人。”
手骨咔咔作响,疼得他忍不住,略略皱起了眉:“你这是算在发疯,还是单纯的无理取闹?”
“湛离,你不该碰别的人,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子祟……”
他眼见着眼前人身上有一点点弥漫出雾霭一般的黑色煞气,眉头越发深蹙,甩了甩手试图让他清醒:“子祟!”
岂料,小小的动作却成了压垮神志的最后一根稻草,那煞气突然暴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掀翻了整个屋顶,在一瞬高蹿的煞气衬托之下,连子祟都显得很渺小,只用那格外平静的神色和猩红的瞳孔问道:“你要食言吗?”
说好了的“喜欢”,现在要离开了吗?
那他算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蝼蚁吗?
不……他要独占,他不可以从自己身边离开,绝不可以!
湛离连神力都没用,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这么逆着煞气,上前一步,一把把人抱进了怀里,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天忘记说了,我喜欢你。”
“我不走,子祟,我在。”
那充斥在整个小院里的骇人煞气,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子祟终于松开手,又伸手回抱住他蹭了蹭,低低“嗯”了一声,捕猎前的猛虎瞬间化身成了毛被撸顺的猫儿,然而剧烈的杀欲被另一种欲念所取代,手掌上攀,顺着他的脊骨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在那喉结上印下了灼烫的一吻。
湛离毫无防备,下意识地低低唤了一声,再想挣扎已经太迟,只能烧红了脸:“你你你……哪有人吻喉结的?”
子祟伏在他耳边,恶趣味般轻笑了一声:“空着嘴让你叫,那一声……最是好听。”
这一神一鬼正情深,却有个不知好歹的非要闯将进来,一见此景又立马背过身去捂上眼,一叠声喊起了“非礼勿视”,生生吓得两个人都撒开了手。
只是岂无衣又一想,便气得跳脚,头也不敢回,扯着嗓子喊:“不是,我说你们谈恋爱归谈恋爱,拆我房子干嘛?”
他已经够惨的了,就不要让他再为两位神君跨越三界的恋爱掏钱修房了好吗?
子祟看了湛离一眼。
湛离伸手比了个请。
于是岂无衣嗷嗷的,被子祟摁在地上胖揍一顿,然后在床上躺了两天。
——岂无衣,好惨一男的。
而他所谓的“准备一二”,原来竟是指搬救兵。
两天后,知重女道君就和宁亡人一起,飘飘然带着道骨仙风赶到了京城。
湛离奇道:“你们怎么……”
知重女道君依然是那一身胜雪白衣,用一个绣满了蝴蝶的背囊把忘虚琴背在身后,轻柔一笑:“北疆王传信至无名山,说神君有难,想来宁师兄也无处可去,途经鹿吴山,就将宁师兄一道带来了。”
宁亡人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子祟却不大友善地踹了趴在床上的岂无衣两脚:“说谁有难呢?”
岂无衣可怜巴巴地从凌虐之下抬起头来,小声辩解:“……春分上神。”
说罢又直起身子,望眼欲穿地向知重女道君身后看去:“知逢呢?他怎么样了?他没跟来吧?”
“应你之求,不敢让知逢知道,他修为资历都尚浅,也着实不太适合再来闯荡这一次。”
他这才翻身下床,一叠声嘀咕着“那就好”,可低垂的眉眼里,却分明有些思念和惋惜。
他不想知逢趟进这潭凶险的浑水,却……又遏制不住这颗想他的心。
人已到齐,岂无衣挨了顿打,尚且不算严重,在龙纹紫衣之下又加了一件细小坚韧的锁子甲,又带上了那柄银纹红缨枪,而湛离和子祟换上了和以前一样的衣服,一行人收拾妥当,便策马而行,向锦官城而去。
上一次来,不过是回蓬莱恢复神力的路上偶然经过,那好雨楼里排的乐舞《九辨》,还有千里花道那美不胜收的桃花和报春,就已经给湛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一次,心里想着春分神,竟又生出了另一种感受来。
这次来,千里花道的花换成了玉兰,栽种在大花盆里,树下用十分别致的花架摆满了浅底瓷盆的水仙花,正值最好的时节,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若春分上神真的被囚禁在锦官城,那你上次来为何没有发觉?”
湛离还是忍不住惊异沉醉于这人间灿烂,闻言回过神来,淡淡给他翻了个白眼:“我上次神力尽失,就算春分上神站在我面前我也分不出来,倒是你,你也没有感觉?”
子祟两手一摊,理不直气也壮,干脆利落应了声“没有”。
不过这次一进这锦官城,就有在仔细感应,确确实实是一无所获——
就算春分上神的力量已经逐渐衰弱到了一种几乎陨落的地步,根据这锦官城里的气候来看,也还没到让人感应不出来的地步。
难道……
他判断失误,春分神不在这里?
宁亡人冷着脸,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让拥挤的人流自动绕开,这一行五人神奇地独立于人流之外。
“那两位神君可有办法能找到春分上神?”
岂无衣仰头看了一眼头顶这大朵大朵沁人心脾的玉兰花,神色凛然:“锦官城确实是百年之内唯一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若真如神君所言,锦官城一定就是关押春分上神的地方,只要掘地三尺,总是能找到的。”
说罢又凉凉瞥了湛离一眼:“如果神君同意我带禁卫来的话。”
子祟冷哼了一声,挨个把几个人都白了一眼:“你想都不要想。”
☆、桃花源记
本来这几个凡人要跟着来,他就已经杀欲涌动了,再来一大群禁军?他非得杀干净了再上路不可!
不如说,他现在站在流动的人潮中央,要忍受杀欲就已经很艰难了。
岂无衣被他这一白,就脖子一缩往湛离身后躲,这煞童的模样总是吓人的很,对比之下,同为神君,只有湛离格外好相处。
殊不知他这一躲,生生又激起了子祟的杀心,那一双眼再度血色翻滚:“你再退一步试试!”
湛离连忙一步上前,紧紧握住他双手,以免他现在就大开杀戒:“子祟!先找春分神!”
子祟瞳孔里的血色流转了两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岂无衣,良久才忍下了那上瘾一般的杀欲,扭头对他说:“我一定要跟你打上一架。”
以往他随心所欲,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在地府,只要杀欲上来了,随意发泄就是了,以至于他竟从未意识到,忍耐杀欲,居然是一件如此难捱的事。
不好好打上一架,实在是心意难平。
湛离哭笑不得,转而牵住了他的手:“正有此意。”
宁亡人在他们俩身后,再一次被这种没羞没躁毫不遮掩的灼烈感情惊得目瞪口呆,谈恋爱就谈恋爱,就不能小偷小摸地谈吗?
gu903();知重女道君见惯了大场面,也早已糊厚了自己的一张脸皮,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习惯就好,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