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的日子远没顾四爷想得风光。

顾四爷轻声问道：“为何？你明知道很难阻止陛下，你自己折磨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陛下不会为此心疼。”

“铮儿……”

镇国公顿了顿，走到一株松树下，抬手抚抚上树干，“他这辈子只能姓陆！”

顾四爷叹了口气，“这么同陛下硬刚，对你对陆家都没好处，你以为陆家还是老国公爷在的时候？何况陛下也不是先帝，他……”

“我知道。”

陆恒扬头，不想让顾四爷见到他湿润的眼角，“这是我活着的底线！除非我死了，否则纵然失去一切，我也不会放手。”

“你……”顾四爷烦躁踢了脚下的石子，“老国公同陆皇后都知道你这么蠢？这么固执吗？”

陆恒：“……”

“该硬刚的时候，你退缩了，该用些阴谋诡计手段时，你偏偏犯倔同皇上硬碰硬。”

顾四爷踢飞的石子落在湖面上，噗通沉入水中。

他又连着踢了好几个雨花石入水。

“你这么看重在意陆侯爷，当初为何送他入宫？你既然这么不愿意低头，你怎么就没想过让陆侯爷真正体会到父母的关爱，一直养在你身边？”

“你从小就入宫，比爷更清楚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当年先帝对你们姐弟宠爱看重，你在皇宫的日子并不难过。”

“可是陆侯爷的身份，难道你不知其中的艰辛？甚至直到现在，世人依然坚信陆皇后的去世同陆侯爷出生有关，你就不心疼他？”

镇国公珉紧嘴唇，神色痛苦后悔。

“爷不知道你坚持不肯向陛下低头，听起来仿佛你肯为陆侯爷赌上一切，可是你到底为陆侯爷做过什么？有什么计划阻止陛下？”

“莫不是你就是表个态，说句不低头，在国公府里待着，顺便少吃几顿，做悲痛状，然后指望着陆侯爷拒绝陛下？”

几句话让陆恒内心千疮百孔，无言以对。

“爷不是个好父亲，给不了儿女太多的东西，以前甚至还需要顾瑾瑶瑶操心，爷承认拖了他们的后腿，不过那是因为爷没本事，没地位，如今爷翻身了，在京城横着走之后，谁敢再招惹爷的儿女？”

镇国公回道：“铮儿比我争气，无需我帮衬。”

声音越来越低，他感到顾四爷的不满。

“他有本事是儿子争气，可是不意味你不出力，顾瑾也很有能力，可是爷还是在陛下面前时不时夸一夸顾瑾，帮顾瑾拉拉关系，偶尔爷还会请顾瑾的同僚吃顿酒，毕竟顾瑾那性子……就不是个爱应酬的，而应酬的事，爷擅长。”

没有顾四爷的应酬，顾瑾未必就会被同僚掣肘，可是多了顾四爷，顾瑾起码能更省力。

顾四爷冷冷说道：“你没管过陆侯爷，让宣武将军出兵的命令不是你下的，可是你惩罚过真凶吗？”

“我已经……已经请旨意废了他的世子之位。”

“呵呵。”

顾四爷讥诮般冷笑，陆恒面容一僵。

少年肩膀轻颤，竭力压抑着愤怒。

顾四爷拍了少年的肩膀，骂道：“你为难爷的劲头哪去了？镇国公都承认给你爹下令，害了你爹你哥哥们的性命，你还等什么？”

少年眸子湿漉漉的，只生气不知该怎么发泄。

“瑶瑶。”顾四爷叫了一声，“帮爷一把。”

顾瑶提起裙摆，紧跟着顾四爷冲到一旁的花丛之后。

“爷就知道你会偷听。”

“放开我！”

镇国公长子使劲摆脱顾四爷的拉拽，“我只是路过而已……什么偷听？在自己家里，我还需要偷听？”

顾四爷并没有把手从他衣领移开，到底是经历过战场的洗礼，顾四爷如今的力气和胆魄比以前大很多。

镇国公长子一时之间摆脱不开。

顾瑶叫侍卫上前帮忙，男女有别，又不是危险时刻顾不得了，顾瑶吩咐侍卫：“去帮我爹。”

侍卫不再顾及他的驸马身份，协同永乐侯把他拖到少年面前。

永乐侯叫嚣：“你给爷揍他，狠狠打，他才是差点灭了你家满门，让你爹死后也难逃百姓指责的真凶。”

“我……”

少年鼓足勇气，狠狠一拳打在镇国公长子脸上。

顿时，镇国公长子鼻子鲜血横流。

顾四爷挡住镇国公，“继续揍，直到你出气，爷再提着他入宫，你若是连揍他的勇气都没有，如何面对陛下？”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冲锋陷阵

少年一看就是教养很好，从未依仗过家世背景恃强凌弱。

更没有打过群架。

甚至似顾四爷命令侍卫压住人，然后他再去揍被按住双手的人。

以前，少年很少同人冲突，因为体弱也不适合打架。

哥哥们和朋友也多让着他。

即便有争执也是单挑。

第一次打毫无反抗的镇国公长子，少年的拳头挥出后，莫名感到很痛快。

什么单挑？

什么仁义？

他统统抛开，眼前的人害死了他的父兄，毁了他整个家族。

本就是他的生死大敌！

少年的拳头一拳重过一拳，“我打死你，打死你！”

顾四爷死死拦着镇国公，抓住镇国公的胳膊，低声警告：“别让爷更瞧不起你！护着儿子，没有你这么护着的道理，他自己都当爹了，自然得承担惹祸的后果。”

“以前顾四爷闯祸，你承担后果了吗？”

“……镇国公难道没看到爷被愤怒的人追着满街跑？”

顾四爷严肃的反问，“还是镇国公认为爷闯的祸能同你长子相比？他差点害了陆侯爷，这先不说，宣武将军听从他的命令战死，这也是宣武将军自己倒霉，可是那些被蛮夷杀虐的百姓，他们好好的过日子，就因为你的儿子而死在屠刀之下，几个县城被蛮夷杀戮一空，京城防线差一点崩溃……”

“爷就是同一群纨绔子弟争个花魁戏子，抢个好位置而已，爷闯一辈子祸，都不如你儿子这次闯下的错滔天大祸罪孽深重。”

顾四爷指着镇国公府祠堂的方向，郑重而严肃，眸光灼灼：

“老国公爷忠肝义胆，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几次挽大厦将倾之时，每有国难，老国公必然出山，他那样的英雄若是知道你养出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儿子，他没准连你都不肯认了。”

陆恒颓然垂下眼睑，面皮发烫。

“爷不会当爹，不过爷从不插手大哥教训爷的儿子们。”

“……”

陆恒听着长子杀猪般的惨叫，说不过啊。

甚至陆恒都认为少年打轻了。“宣武将军本就是陆家的家奴，他……”

“谁是家奴？”

少年拳头挥动的更狠，拳拳砸在镇国公长子的柔软之处。

他双眼湿润，眼角泪珠滚落，“以前我爹常说，让我们记住镇国公陆家的恩情，不可辜负陆家，不可辜负镇国公，因为他们是……是如同亲兄弟一般长大的，在出征时，他们相信彼此，愿意把后背交给对方。”

陆恒脸上一寸寸裂开，宛如受了沉重一击，几乎站立不住。

昔年的同袍之情，一起长大的同窗之谊一起涌上。

陆恒的确拿宣武将军当做亲兄弟看待的，毕竟他只有一个姐姐，姐姐再好，也不能时刻陪他。

可是他看作兄弟的人竟然被儿子当做家奴？

“正因为我爹相信镇国公，他才会违背陆侯爷的命令出城，他以为镇国公只是……只是担心陆侯爷，让他去为陆侯爷保驾护航，可是他竟然遭遇了埋伏，最终全军覆没。”

少年哽咽道：“他应该有机会逃命的，可是他没有办法去面对陆侯爷，没有办法去面对几个县城的百姓，只能力战而死，尽全力给陆侯爷增加布置的时间。”

“宣武将军不是为陆家而死。”

顾四爷幽幽一叹，“他是用自己的血同性命赎罪。”

所以才会死得那么惨烈悲壮。

“他太愚蠢了。”

顾四爷一直没有同隆庆帝说起宣武将军的原因就是宣武将军把对陆家的情分摆在忠君之上。

这让他如何敢开口？

镇国公长子被打得很惨，鼻青脸肿，气息微弱，再也叫嚣不出来。

顾瑶拽了少年的胳膊，“别把他打死了。”

少年眼底的疯狂悲愤渐渐散去，他握着拳头，死死盯着地上的人。

“我爹竟然死在你的手上？！”

莫大的讽刺。

哪怕他父亲有半分私心，也不至于盲从听命。

少年抹去眼泪，原本几分阴柔虚弱的脸庞多了几分坚毅。

顾瑶暗暗点头，他经过一场不公平的揍人完成了蜕变。

其实顾四爷还是很会教人的。

比如以前的恒亲王世子。

以后少年不会再听寡嫂们的话就去纠缠哀求顾四爷。

莫名顾四爷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什么教育人？

他从进门说得那番话其中一大半来自顾瑾的无偿支援。

今日他抛下好吃好喝出门，也是昨晚顾瑾特意要求他做的。

当然他同顾瑾都瞒着顾瑶。

顾四爷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顾瑾答应送他几匹骏马，据说可以同御马相提并论。

少年对顾四爷三拜九叩，满怀真诚道谢，最后说道：“恳请永乐侯再辛苦一趟，送我同他一起入宫。”

“好，这才是将门虎子该有的风范。”

顾四爷自然答应下来。

镇国公长子残存微弱的气息挣扎，“父亲，我……我不……”

顾四爷冷哼：“手心手背都是肉，国公爷会选被亏待的一个，何况陆侯爷才是能继承国公爷衣钵的人。”

镇国公嘴唇微动，顾四爷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既然你有心补偿陆侯爷，就别再做让他伤心的事了，被亲人算计背叛的心伤一辈子都无法愈合。”

“陆侯爷更恼恨国公爷的话，你强行留下陆侯爷的意义何在？留陆侯爷只为了一次次让他伤心？让不知悔改的人一次次算计他？”

陆恒背对长子的哀求眼神。

顾四爷对镇国公的复杂心事感同身受。

他也放弃过顾瑞。

“儿子若是争气出息，一个就够了，不争气闯祸的儿子……早早断了他们的野心念头，反而是慈父心肠。”

一如他对顾瑞的安排，他无法化解顾瑞对顾瑾的心结，还不如远远打发了去。

彼此还能存一线情分。

没了惹事的儿女们，顾四爷事事顺心。

顾瑾对他更亲近，偶尔还能陪他听听戏，在棋盘上也会让着他一些。

陆恒还有三个儿子，长子伏法，陆恒也不愁没人养老。

“国公爷早些狠下心给儿子们警告，他也不至于有今日。”

顾四爷拍了镇国公的肩膀，“你最该想得是如何挽回陆侯爷，偏心什么的，每个父母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的。”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阻止不了

“一边说着疼陆侯爷，一边纵容伤害陆侯爷的人。”

顾四爷眼里闪过鄙夷，“口是心非的伪君子，爷是最讨厌的。”

“国公爷是爷向往成为的人，弄到最后，别让爷瞧不起你。”

镇国公：“……”

他活得还不如顾四爷通透。

是不是没有那么多念头思绪，他会过得轻松自在？

“爷觉得吧，镇国公总是想让所有人满意，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让别人满意。”

顾四爷撇嘴，“你哪来的这么高尚的情操呢？人不为己，天知地灭！自私自利一点不是坏事，何况你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做到让身边的人都认同？你就是受了委屈，也是活该！”

顾四爷庆幸拍了拍胸口，“好在陆侯爷不似国公爷，否则你就是出再多的嫁妆，爷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让瑶瑶嫁给陆侯爷。”

以前没权没势的顾四爷许是会向陆侯爷低头。

纵然有些许不满意，看在陆侯爷的权势上，勉强答应。

如今顾四爷自己就是当朝的永乐侯，已经无需再卑微了。

顾四爷连镇国公府都敢硬闯，镇国公都敢教训，任何人都无法勉强他做不喜欢的事。

他站起来了！

“走，进宫去。”

顾四爷招呼少年到自己身边，“一会见到陛下，你别怕，就把你爹出城前交代给你的话同陛下说说。”

“你一直在将军府，京城送来的书信，你应该见到过。”

“没有……”

少年感到顾四爷眯起眸子，试探的问道：“我该见到吗？”

“你说呢？”

顾四爷暗恨少年太不争气，低声说道：“没有证据，光凭爷一张嘴，陛下未必肯相信你呀。”

“可是……可是我的确没有证据。”

少年耷拉下脑袋。

顾四爷说道：“只要你一份口供就成，你父兄都已经战死，只剩下一群寡妇，你说你见到京城送来的密令，或是威胁你爹出城，谁还能说你在说假话？”

顾四爷的声音不轻不重，镇国公听的一清二楚。

“我随你们一起入宫，教子不严，越过主帅给宣武将军下令的罪责，我也当领一份。”

“如此甚好，镇国公果然刚正廉明，敢做敢当是条汉子。”

顾四爷催促镇国公快走。

镇国公亲自提起长子扔到马车上。

顾瑶追上顾四爷，小声问道：“您是不是故意的？”

“嘘。”

顾四爷比划了个禁声的手势，“不许说实话。”

顾瑶看了顾四爷一会，问道：“三哥是不是同您说了什么？”

“嘿嘿。”

顾四爷坏笑两声，“爷总要帮你三哥一把，瑶瑶啊，顾瑾太聪明了，别做让他伤心的事。”

“我何时让三哥伤心了？”

“以前你可是没少糟蹋瑾哥儿的好东西，他珍藏的孤本被你拿去垫桌角了，还说他……”

“爹！”

顾瑶狠狠拽了一把顾四爷的衣袖，“那是我们兄妹爱的体现，三哥才不会生我的气呢。”

果然是三哥让父亲出手的。

顾瑶放下悬着的心，三哥还会另有安排。

不过，这次镇国公的面子可就丢尽了。

隆庆帝不会错过这次打压陆家的机会。

顾瑾并非同镇国公是政敌。

gu903();他却不能不着手剪除镇国公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