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一把撩开帘子，清亮的眸子盯着少年。

少年仿佛感到自己的心事被看破了。

一抹羞愧涌上心头。

“以前我说过，宣武将军的事，我爹管不了，对你们，我爹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谁命令宣武将军出城的，你们去找谁，令堂对我爹死缠烂打，为难的人不仅仅是我爹，还会让宣武将军悲壮战死彻底沦为笑柄，再无一人认可宣武将军。”

少年喃喃说道：“可是现在我爹同哥哥们也是名声扫地，是笑柄了，我真没用……顾姐姐，我就不该活着，当时还不如同他们一起死了。”

“以前……不，就算是现在我爹依然敬重宣武将军，震撼于他的勇气，若说世上还有人认为宣武将军父子是英雄的话，只有我爹一人了。”

少年眼圈泛红，哽咽低泣。

“你为何会找上我爹？”

“因为四叔……四叔认同我爹，而且他说的话，陛下能听进去，倘若冠世侯能为我爹说几句话，他们死后名声就保住了。”

少年跪了下来，哽咽道：“我知道让顾姐姐为难，可是……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每天都从噩梦中惊醒，梦到父兄责怪的目光，我更没有脸面面对嫂子们。”

“所以你就来为难我爹？你既然知道我爹在陛下面前的分量，难道不清楚陛下说过不要用朝政来影响我爹过轻省的日子？”

顾瑶抿了抿嘴角，对少年再没有多余的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越是可怜她们孤儿寡母，她们越是得寸进尺，不帮她们，就是道德败坏。

顾瑶冷了心肠，冷漠说道：“你不停为你父兄喊冤，我不知他们的冤在何处？”

“陛下委任陆侯爷统领所有战争上的事，你说你父兄冤枉，他们出城迎敌是陆侯爷下令的？”

“……”

少年鲠住了。

顾瑶眸子越发清澈，“你敢保证他们出城是没有私心？到底是什么人能越过最高军事指挥官去命令你爹？”

“诛心一点的说辞，你爹的忠诚是全部给了陛下，还是给了神秘的主子？”

“我爹自然是忠诚于陛下的……”

少年慌忙解释，底气略显不足。

“他也是多年征战的将军，不是新兵蛋子，不懂战略战术，难道他就不明白出城后会让陆侯爷陷入死地？一旦遭遇蛮夷，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百姓会遭受怎样的困境？”

顾瑶轻轻一叹，“一个劲强调冤枉，求陆侯爷帮你父亲说几句好话，你本身就知道自己父亲做得不妥。”

“谁也不是傻子，我爹更不是不管女婿而为了感动震撼宣武将军战死就乱发同情心，为你爹向皇上求情，甚至还要为你爹洗清污名。”

“我不明白你口口声声说冤枉，到底他冤在何处？你既然想为他们正名，为何不去找到给他们下令的人？”

顾瑶坐回马车，抿了抿嘴角，“我爹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对得起你们了，再多的要求，不能够！”

“走，回府。”

“等等。”

顾四爷突然跳出来，直接爬上顾瑶的马车，“去镇国公府。”

顾瑶：“……”

“你不是要个公道吗？爷带你去讨回公道！”

顾四爷对跪在地上的少年说道。

“我……”少年苍白的脸庞多了犹豫，胆怯畏惧。

“不敢了？”

顾四爷冷笑一声，“你不敢去见镇国公，却缠着爷，是不是认为爷好欺负？”

“不是的，是我娘吩咐不让我去镇国公府，毕竟我爹以前就是镇国公的侍卫。”

少年慌忙辩解，他不想让顾四爷误会自己惧怕镇国公。

“上次我娘同嫂子们去求四叔，我是反对的，主张去镇国公府，若是我爹……能越过陛下对我爹下令的人，也只有镇国公了。”

少年低垂着眼睑，手背苍白，血管很清晰，面孔白皙近乎透明，瘦削颓然的样子风一吹都能折断。

“没用！”顾四爷伸出一只手将少年从地上提了起来，硬是拽上马车，“爷当初怎么救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拿出你为难爷的劲头，你还怕镇国公？爷可没错对不起你爹的事，你都敢堵在爷的家门口，只有镇国公欠你的！”

“四叔……”

少年虽然手肘被顾四爷鲁莽的动作磕青了，脸上多了一分人气，扑到顾四爷怀里，放声痛哭。

顾四爷开始还能拍一拍少年的后背，可是当少年鼻涕眼泪横流之后，顾四爷使劲往外推开少年，“起开，爷的衣服是新作的，不许把眼泪往爷身上抹，这是衣服，不是抹布！”

少年如同抓住最后的救赎紧紧抱着顾四爷，死活不撒手。

顾四爷甩不掉牛皮糖，“难怪你爹你哥入梦，就你这么个爱哭鬼，他们能放心？！一定会来看着你。”

“你是宣武将军唯一的子嗣，你可以继承不了你父兄的勇敢，也可以一辈子不去疆场拼杀，但是你不能沦为你嫂子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亏欠你嫂子们的人，不是你！”

顾四爷无奈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首先就不能听你家那群寡妇的话！”

本来他想说女人的，顾瑶就在自己身边，她的眼睛已经眯缝起来了。

顾四爷给顾瑶点面子，毕竟他也知道自己有今日，顾瑶帮了他很多。

宣武将军府那群寡妇没有见识，又偏激，根本同瑶瑶没法比。

马车很快停到镇国公府门口。

顾瑶问道：“您不后悔？”

“瑶瑶放心，爷不会把你同陆侯爷的婚事搅黄的，宣武将军的事情早点解决，爷不用再烦心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战斗吧

最近几日宣武将军的遗孤如同守墓人一般站在府门。

他是没让少年进来，没同少年搭话。

可是他心情并不美丽。

谁会愿意被堵门？

满京城的人许是都猜测是顾四爷做了对不起宣武将军。

顾四爷不愿意事再继续拖下去，李氏有孕，他不想过多的人惊扰到孕妇。

在内心深处，顾四爷还是有着一份不曾放下的善良。

因此，他还是带着少年来闯镇国公府。

哪怕他未必能说过镇国公。

顾瑶恼羞成怒，“我哪里是担心自己的婚事？陆侯爷才不会为了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就不娶我。”

她是担心顾四爷！

一旦动起手来，顾四爷哪会是镇国公的对手？

前几日，顾四爷还神秘兮兮给顾瑶分析，镇国公陆家有不为人知的实力。

镇国公并非看起来那般畏惧陛下，反抗不得。

“也是，陆侯爷早就盼着早日娶你进门，爷看这次他回京，爷再多留你一年，他都上门抢亲了。”

顾四爷跳下马车，嫌弃看了一眼衣服上的泪渍，“一个男孩子，宣武将军唯一的儿子，哭成这样，你不觉得丢人吗？”

少年脸庞通红，手足无措。

顾四爷冷哼一声，“不是谁都有爷的同情心，在疼你的至亲面前哭泣流泪，亲人会心疼你，答应你的要求。”

这一点顾四爷很有经验，以前闯祸，他就抓着大哥的胳膊，小声呜咽，大哥嘴上骂骂咧咧的，转身就帮他把乱摊子收拾干净了。

“你已经没有心疼你的至亲，所剩的几个嫂子，啧啧，一言难尽，你的眼泪只会让旁人觉得你没担当，懦弱无能。”

顾四爷对少年传授经验之谈，“以前爷在外面受了自多的委屈，从不落一颗眼泪，即便难受，也会忍下来。”

顾瑶心头酸涩，为顾四爷心疼，可转念一想，就算是以前，顾四爷在外受的委屈也就是没能吃上好的，同人抢戏子抢输了等等事吧。

这特么算什么委屈？

顾四爷雄赳赳气昂昂冲向镇国公府，留给少年一个不甚高大却异常威武的背影。

“勇者不惧，仁者无敌。”

少年敬佩顾四爷。

顾瑶：“……”

无论是勇者，还是仁者，顾四爷都没沾遍，好吗？

“永乐侯安。”

镇国公府的门房都认识顾四爷，毕恭毕敬的请安，没有摆出高傲的架子。

不给永乐侯面子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国公爷不见任何人，侯爷还是……”

“你们闪开，今日爷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镇国公。”

顾四爷直接推开挡路的门房。

跟随保护顾四爷的侍卫上前，挡住镇国公的侍卫。

他们都是隆庆帝指派保护顾四爷的，领着朝廷的兵饷。

虽然不多，只有四人，但是有他们在，勋贵朝臣的侍卫都没有底气。

顾四爷霸道说道：“爷连皇宫都进得去，随时都可以见到陛下，爷不信进不去镇国公府。”

他大步向府里面走，随从连忙给后院的大长公主，以及书房中的镇国公送信。

大长公主大怒，“混账东西，他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主子，还是让国公爷处置吧。”

身边人劝解恼怒的大长公主，“府外的事一般都是国公爷决定的，永乐侯也是来寻国公爷的，倘若……国公爷应对不了，您再出面也来得急。”

每次同顾四爷对上，大长公主都没能占便宜。

“主子，奴婢听宫里老姐妹说，因为永乐侯，皇上惩罚所有的皇子，甚至七皇子说了一句针对永乐侯的话，他挨了陛下的一记耳光。”

“……”

大长公主恼道：“本宫怕他不成？已经在外避让了他，没这么瞧不起人的，他还敢冲进镇国公府，先帝同太祖几次恩封镇国公一脉，远不是顾湛能轻视的。”

话这么说，大长公主也知道人走茶凉。

驸马故去后，镇国公陆家在朝廷上的地位远不如驸马还在时。

陆皇后去世后，虽有陆恒勉强支撑，陆家的风光早就不再了。

陆恒过得小心翼翼，生怕惹隆庆帝不悦。

而大长公主更是深居简出，再不负先帝活着时，纵横前朝后宫的风光。

还是因为在隆庆帝身边没人。

大长公主对把德才人弄出冷宫越发迫切。

安王也是个死心眼，亲娘还能害他不成？

宁可老实懦弱做个没有出息的藩王，安王也不敢去同德才人共商大计，大长公主听到消息后，鼻子差点气歪了。

不过好在安王妃还有点头脑，派人偷偷同德才人联系。

“注意前院的动静，随时汇报给本宫。”

“是，主子。”

随从躬身，又说道：“除了永乐侯之外，永乐侯还带来了宣武将军的遗孤。”

“……什么？”

大长公主紧紧握着拳头，嘴唇泛白，“他……他带着小七过来的？”

“主子。”

“没事，本宫没事。”

大长公主深深呼吸了好一会，“宣武将军的儿子可还好？”

“看起来除了瘦了一点外，他是个俊秀的少年，调养一阵子，他身体会好很多。”

“让大少爷避一避。”

大长公主想起自己养大的长孙，眼角的皱纹仿佛又多了几道，“冤孽，真真是冤孽。”

长孙所作所为让她陷入两难之地，还搭上了她多年的布置。

本来宣武将军会是陆恒的好帮手，关键时刻甚至可以稳定局面，尤其是在新帝登基时，大长公主已经很明白在皇权交替时，兵权的重要。

偏偏长孙因为嫉妒陆铮，而用了这么个本法子，不仅没能伤到陆铮，反而让陆铮战功更为显赫。

敌人没伤到，长孙折损了最重要的人手。

大长公主按着太阳穴，“他若不是本宫亲自养大的，本宫……本宫早就放弃他了。”

书房的门突然从外踹开，陆恒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书卷，整个人显得无比萧瑟孤寂。

“顾湛？”

陆恒扭过脸看清楚来人之后，轻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一定回闯进镇国公府。”

他面容苍白，眸子依旧温和。

顾四爷说道：“你怎么弄成这么个鬼样子？”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一波流

“鬼样子？”

镇国公陆恒苦笑，放下根本无心去看的书卷，疲倦起身。

他不由得摇晃了几下才站稳身体。

顾四爷看着镇国公，冷哼：“你知道爷会来国公府？”

“你陪着我走一走吧，自从遵从陛下的命令闭门思过后，我没说过几句话。”

镇国公的目光落在顾瑶身上，“你别怕我欺负了你爹，我是不会生你爹的气。”

“我是担心……”顾瑶弯了弯膝盖，“担心您被我爹气到呀。”

镇国公勾起嘴角，又看了看顾四爷身后的少年，眸子闪过一抹痛楚心疼，“是小七吧，你都这么大了，你同你爹很像，只是比身体弱一些，仔细调养身体，你缺什么尽管同我说。”

少年抿了抿嘴唇，顾四爷嘲讽：“缺什么？缺一个公正！国公爷肯给他吗？”

“……”

镇国公沉默，向外走去。

顾四爷眼珠一转，快走几步追上镇国公，“爷知晓国公爷不是逃避责任，你也不会做出危害江山，不顾百姓死活的事，更不会眼看着陆侯爷陷入死地。”

“是不是我下的命令，其实在陛下眼里都没太大的区别。”

镇国公声音清冷，宽大的袍子在风中洌洌作响，“陛下不过是让我低头而已，在其余事上，我就算跪地哀求也无妨，但是在铮儿的事上，这个头，我不能低！永远也不可能把铮儿送还给陛下。”

“……”

顾四爷本来一肚子气，原本打算大闹镇国公府，甚至逮到机会狠狠揍镇国公一拳。

能打到镇国公，足够顾四爷吹嘘一阵子了。

曾经镇国公陆恒还是顾四爷的偶像。

无论是镇国公所代表的一人之下的地位权力，还是镇国公所取得的战功。

都是顾四爷想要而得不到的。

如今顾四爷追上了昔日的偶像，不用再仰望镇国公，他发觉镇国公过得特别憋屈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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