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婢女的第一眼,江妙云差点激动的上前去抱住她。婢女名唤青葵,打小就一直跟着她,名字还是她取的。
她有两名贴身婢女,在她四五岁时,母亲将她俩带到了她身边,年岁也与她相仿。那时候她喜欢“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句诗,便给她俩一个取名叫“青葵”,另一个唤“春泽”。
青葵是她重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她没有忘记的人,难免激动了一些,原来她是真的是嫁给了顾珩,就连她的婢女也一起跟过去了。
比起她的激动,青葵对这个陌生的面孔明显充满敌意,哪怕她态度再好,她说话也阴阳怪气,爱搭不理的。
江妙云不明白为何一向温和可人的青葵变成这样,直到有一天她从外头回来,隔着紫藤萝偷偷听见了她和春泽的对话。
青葵说:“夫人才走了多久,大人就弄了一个女人过来,还让我伺候她,真是生气。”
透过一片紫色,朦胧间见她俩正背对着她坐在院子里打络子,说到这里,青葵抓着丝线的动作都粗鲁了几分。
春泽握着红丝线顺了顺,说:“听说这位白姑娘很有能耐,研制出了鼠疫药方,还几次救大人于危难之中,大人自然对她另眼相待些。”
“那又如何!”青葵一脸不屑,“你说她一个姑娘家,不算主子不算客人,又没名没分的,就这样跟着大人,真是好不害臊!”
春泽看着青葵,劝道:“哎,你小声点,你呀就是性子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小心被她听见。”
青葵忿忿不平:“我难道说错了吗?”
“对对,你说的都对,你牙尖嘴利,”春泽笑着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袋,又道:“可你也别太动怒,大人若要有心收她入房,我们难不成还能阻拦不成?况且大人正值盛年,难道要他打一辈子光棍不成?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就想开点。”
青葵还是臭着一张脸,“话虽如此,她也还算和善,我也知道没必要对她那么大敌意,可只要看到她和大人走在一起说话,我就生气为夫人不平,仿佛她抢了夫人的宠爱似的。”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可惜夫人没有这个福气。”
说到这里,她两人都沮丧沉默的叹了口气。
江妙云听着她俩的对话心中动容不已,原来就算她死了,她的丫鬟们还这样维护她。虽然她如今顶着白紫苏的身份被她们嫌弃,她心里却是暖意融融。
她轻哼着歌,悄悄转身往花园走。天气越来越热了,她打算采些茉莉花晒干,给大家分发了泡茶,消火平肝。特别是炸毛的青葵小可爱,再合适不过了。
初夏的季节,佳木茏葱,绿茵满园,竹篱旁探出一丛丛花团锦簇的绣球花,艳丽而饱满,似要遮住整条路,茉莉花也开的正好,洁白如雪,香气扑鼻。
柳条弯弯垂下来,她灵机一动,想做个花环送给青葵,却高估了白紫苏的身高,她伸手向上跳了几次都没有够到。
只好无奈的叹口气,身材娇小玲珑虽显得娇滴滴,但她还是喜欢自己原来的样子,至少此刻她不用搬青砖来垫脚。
她从草丛里找了些废弃的青砖,一块一块垒上去,垒到第五块的时候,觉得这高度差不多了。她抬头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抬脚站了上去。
青砖大小不一,她刚踩上去便摇晃的厉害,她极力想保持稳定,终是脚下不稳,一块青砖滑落,摔了下去。
她本能的闭眼轻叫了一声,心想定要摔个屁股蹲儿了,却没有如预想的跌倒,反而后仰跌落一具温暖的胸膛。
来人双手架着她的两只胳膊防止她摔倒,那干净的气息她已熟悉,她已猜到是何人。
她急急的抬头,果然是顾珩。他正低头失笑的看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说话的当口,他已扶着她站稳。
她尴尬一笑,捋了披在胸前的一束长发,指指头顶那柳条,说:“想折几根柳条,可惜够不着。”
他笑着摇摇头,抬手轻轻松松折了三根,问:“够不够?”
“够了够了。”她赶紧递上脚边的竹篮。
他将柳条弯成圈塞进竹篮中,拍拍手上的尘土,轻拂了下衣袖,又恢复往常。
他说:“这些天太忙了,也没能抽空来看看你,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都挺好的。”她连连点头,“大人您日理万机,无需记挂我。”
她知道他从青峰县回来以后,也未休息过,一直在忙兴修水利之事,实在是个工作狂人。
他身上还穿着绯色的官服,显然才从衙门回来,或者只是短暂的午休。微风轻轻吹动他的衣摆,他负手站在她跟前垂下宽大的衣袖,他说:“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青葵讲,不必拘束。”
“嗯。”她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顺着不远处那片茉莉花,说:“我看这花园里茉莉花开的好,想采一些晒干了泡茶,您每日这样忙碌,喝着消暑平肝最好不过。”
“有心了。”他轻点头。
一时的独处莫名让她有些尴尬,又不知聊些什么,便指指茉莉花,说:“那我先去摘花了。”
“请便。”
他往旁边让了一步,她微微点头颔首错身而过。只不过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想也许是他公务太辛苦了,出来换换心情。
她采了几朵,他很快又走到了她身边,摘下一朵丢进篮子里。
江妙云微微笑着,心想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没来由有些心慌。
他慢慢从袖中掏出一个手串,说:“你几次救我于危难之中,还没好好谢你,这串十八子赠予你聊表谢意。”
那是一串粉红碧玺带翡翠十八子手串,晶莹玉润,桃红柳绿色泽十分娇嫩,贵重却丝毫不会老气横秋,非常适合未出阁的女子佩戴。
她连忙婉拒:“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做的分内之事。”
“是不喜欢这个款式吗?”他皱了皱眉,“我把珠宝店掌柜叫来,你尽管捡自己喜欢的挑如何?”
他的表情很诚恳,像是在说他一个大男人并不擅长挑选女子的饰品。
她呵呵一笑,“不是,很好看,我只是觉得大人没必要破费。”
他莞尔一笑,“既然喜欢就收下吧。”
他笑的时候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丹凤眼微微上扬,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她觉得女人也是好男色的,至少她看着这样一个如玉贵公子朝她微微一笑,她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
“那好吧,多谢大人。”
她笑盈盈的接下,顺手往手腕上一套,扬了扬手,笑问:“好看吗?”
她的声音清脆,笑问的神情莫名熟悉,只是嘴角缺了两枚梨涡而已,差点又让他晃神,许是阳光下珠玉的光泽晃眼,他定了定神,淡淡一笑,“好看。”
***
鼠疫之后的日子过的平淡却惬意,江妙云不忘学习医术,闲暇之时开始整理白重楼生前的医稿,他这么多年的成果不该被埋没。
顾珩则一门心思扑在兴修水利上,几乎每天都抽空去现场查看,忙起来的时候,她有时候也去送过几次饭菜。
她的存在,在其他人眼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身边的所有人几乎认定了她早晚会是顾珩的人,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不点破。
最郁闷的是张席,明明当初大人说要给他保媒的,可转眼大家却有了这样的认知,再看大人与白紫苏的相处,看上去其乐融融,大人的脸上比以前多了许多笑容。每当这时候,他的心里开心也不是,生气也不是。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是个平常不过的日子,却因为从皇宫快马而来的一道圣旨变得不凡。
诏书说因顾珩抗鼠疫,铲除南玥国细作有功,决定升他为宝文阁大学士,即日进京赴任。
还有一道懿旨是给江妙云的,太后念她发现抗疫药方有功,封她为汝河乡君,同时追封白重楼为太医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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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完全打乱了顾珩的脚步,他在檀州的一系列计划才刚开始铺展,水利工程也才动了个头,便被匆匆找回京畿,虽是升迁,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因为事情半途而废而有些遗憾。
他在檀州虽只任职短短数月,在抗击鼠疫一事上深得百姓爱戴,百姓们夹道挽留他,他在一片称赞声中上了回京的船。
船行一路向东又向北,江妙云跟着北上,眼见着离京畿越来越近,她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也许她很快就能见到爹娘了,这件事让她雀跃不已。
她双肘靠在围栏上,心境开阔的看船行慢慢,松生空谷,碧波荡漾,她伸出手来迎着风,甚至背起了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你似乎很开心。”
她转过头去,见顾珩站在她身后,她笑着说:“我没有去过京畿,听说很繁华,难免兴奋一些。”
他轻轻笑了一声,“还有两日的路呢,倒也不必太兴奋,小心睡不着觉。”
“不会的。”她笑着摆摆手,杏眼眨眨:“大人,您给我讲讲京畿的奇闻趣事吧。”
他哭笑不得,“哪里就有那么多的奇闻,我又不上茶馆。”
她央求道:“您就随便捡些有趣的讲讲,解解闷。”
这相处了一路,两人是越来越熟络了,她都敢同他开玩笑了。
顾珩无奈的摇摇头,说:“倒也没有太特别有趣的,就有个叫司徒轩的大官,他惧内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在楼外楼请客……”
青葵端着果盘经过舷窗,正好看到甲板上两人言笑晏晏的这一幕,忍不住翻个白眼,啐一口:“狐媚子!”
春泽迎头走来,喊了她一声,她理都不理,一脸闷气。春泽拽住她手,“小姑奶奶,你这又是谁惹你了?”
青葵朝窗外努努嘴,春泽顺着方向看过去,见顾珩不知在说什么,逗得白紫苏哈哈大笑,他的脸上也都是笑意。
春泽嘴上虽不像青葵那样藏不住话,心里却想,大人盛年丧妻多苦闷,如今来个姑娘合他心意,能让他重拾笑容,照这样发展下去,这位白姑娘早晚得成主子。她只能再一次哀叹自家小姐没这个福分。
“走吧,别多嘴。”春泽推着青葵往船舱里走,悄声说:“将来咱们说不定还得看她脸色过活。”
“麻雀登上枝头就想变凤凰,美的她!”青葵愤愤的抓起盘子里的脆桃狠狠啃了一口,她绝不能让她如愿。
***
舟行数十里,倦鸟归林,天边最后一点余晖也消散,天一下子暗沉了下来,冷了好几分。灯影幢幢,桨声哗哗,水碧阴阴。江妙云临窗靠坐着,闲适的欣赏着这暮色,再过一会儿,月亮就该升上来了,今儿个天气不错,应该能看到满船星辉。
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她转头看了眼,是青葵端着饭菜进来。
她知道青葵一直对她有敌意,就算她示好她也未曾改变,她想过是否在合适的机会下,可以告诉她,她便是江妙云本尊。但是她并不想这样做,她不知前世是被谁害死了,她想要查清楚,就要将重生魂穿的秘密保守住。
她搭话道:“今天是什么菜,闻着好香。”
青葵没好气的把托盘往桌上一搁,冷冷淡淡:“你自个儿看了不就知道。”
江妙云暗想,她不该给她取名叫青葵,应该叫刺梅。
她起身往桌子走去,朝她一笑,青葵故意避开眼神看向别处。
她也不去计较,谁让她现在成了自己的情敌了呢!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说:“你看这些天在船上都晒黑了,这茯苓粉敷面有美白功效,我今天刚调配的,你拿去试试?”
青葵冷冷看了一眼,说:“白姑娘留着自己用吧,婢子皮糙肉厚用不上这种好东西。”心里又横眉冷对狠狠把她骂了一通,皮肤白了不得死了,怎么折腾都不及夫人半分。
“别客气。”
江妙云暗暗笑着,将纸包塞进她手心里,拿起筷子坐了下来。
青葵是横竖看她不顺眼,她对她越好,她还越反感总觉得她没安好心。她看了眼她吃饭的样子,又想起白天她与大人语笑嫣然的样子,顿时心生一计,不由得攥紧了手心里的纸包。
“多谢姑娘好意。”她眼睛骨碌一转,凑近她,说:“刚才听大人说今晚也许能看到七星连珠的奇观。”
“是嘛!”江妙云不疑有他,“那我也得去看看,大人有没有说大致什么时辰?”
青葵道:“月亮出来以后大概就能。”
***
江妙云对于“七星连珠”的天文奇观有所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听说几十年一遇,观测的角度又挑剔,几乎所有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一次。得了这样的消息,她自然不想错过,晚饭过后便走出船舱,早早的守在船头。
这是一艘双层的大船,为了视野更加广阔,她登上扶梯上了二层。露台上夜风习习,轻轻吹动她的裙摆,有些凉意,她抱紧双臂轻靠在栏杆上。
月亮已经升了上来,映在湖面上,亮汪汪的一团。她看得正出神,根本没料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等她听见脚步声,一转头见是青葵,未来得及招呼一声,青葵面露凶色突然猛的出手推了她一把。
她毫无防备之心,一下跌出栏杆,这样的猝不及防她根本来不及抓手,直坠坠的“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数尺高的水花。
她虽武功了得,从小生活在边塞凉州却不通水性,更不论这样猛的从数丈高的船上跌进去,她连呼救都来不及,身体直接往下沉。
青葵看着她落水的方向,将她给的那包茯苓粉一起丢进水中,冷哼一声:“看你还怎么勾搭大人!”她今天就是要为死去的夫人出口气。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船夫,大声呼喊:“不好,有人落水了!”
其中一个船夫一边喊,一边跳下了水。
听到呼喊声,船舱里的人都跑了出来,顾珩也跑了出来,船已经开出一段距离,他立刻吩咐:“快停船!张席孔毅你二人下去救人。”
天黑不比白天,视线不清很难救人,他朝着黑咕隆咚的水中看去,说:“快快点燃火把照亮湖面。”
奴仆们得令而去,很快点了一圈的火把。湖面上几人还在摸索,他皱了皱眉,问:“是谁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