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谜用手指亲昵地点了点陆筱的鼻尖,忽然间怔住。
——陆筱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中颤动了一下。
或许是风吹的?陆谜屏住呼吸,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双眼。
终于,像是入水的月色慢慢在黑夜中浮现出踪影,那双眼睛终于在陆谜的急切期盼下颤抖地睁开。
“筱筱!”陆谜不敢大声,压低了嗓音唤她。
“哥......哥?”
陆筱眼神茫然地移向他,动了动脑袋,从混沌浑浊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昏迷前残忍又让她崩溃的那幕画面重新出现在脑海,陆筱浑身倏地颤抖起来。
“娘——!娘——!哥,我娘呢?娘!”陆筱抓着陆谜的手尖声哭喊着,看着沉默的哥哥,又渐渐地止了哭声,喃喃道,“娘已经死了,她死了对不对......”
陆谜心疼地将她搂紧怀里,像付雅兰小时候拍他的背一样,拍着陆筱的背,柔声安慰:“筱筱乖啊......筱筱别怕,还有哥哥在,哥哥陪着你......”
陆筱靠在陆谜怀里,听着哥哥低沉的声音,渐渐放缓了呼吸,却又倏然想到了什么,噙着泪的眼睛里顿时透出强烈的杀意。
“陆毕雄在哪里?我要杀了他!”
而陆谜拍背的手,也因为她的这句话霎时僵在了半空中。
“你说......什么?”
第48章吃糖吗
陆谜不是没想过燕其那些话的可能性,那日在燕其的房间,在等着他醒来的两日时间里,他都试图让自己去分析、去相信燕其说的话。
可“陆毕雄是凶手”这样的结论,他觉得根本没有一丝可能性。
三年前陆毕雄带着他跳下虞山,在一阵短暂的眩晕之后,他们掉进了山底的寒潭。身体在瞬间的冰冷刺痛之后完全失去了知觉。
可没过多久,陆谜便察觉周身围绕了一股暖流,很快地,他意识到这股暖流并不是从外部而来,而是自他本身往外散发的。
他在这股暖流中逐渐恢复了力气,在潭底找到了陆毕雄,将他带上岸。
上岸后才发现,陆毕雄的全身都被寒潭的寒气冻裂,没有一块好地方,身体复暖之后,血很快从诸多的伤口中流出来。
陆毕雄挣扎着醒过来,看见当时的情形后竟然没有愤慨,反而欣慰地大笑起来,不顾自己重伤垂危的身体,像发了疯一样,口中不断念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寒潭伤不了你......”
彼时陆谜还不能接受那些突发的变故,极度的悲怒中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等他回过神来后,体内那股热流正源源不断地流向四肢和脑袋,那感觉就像是放了一颗炮弹在他的身体里,随时都要炸裂。
可又不会炸裂。
他被这股无处可去又无法释放的热流冲击得浑身通红,像被煮熟了似的倒在地上,呼吸愈发困难,不停地痛苦嚎叫着。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体内沉睡了多年的赤焰鎏金。
是陆毕雄毫不犹豫地用献祭式的方法,将自己的生命力和毕生功力当做引子,为他疏通了赤焰鎏金的通道,才能让他在短短两三年里彻底融炼赤焰鎏金。
等陆谜再次睁眼后,他的大师父已然变成了皮包骨头的样子,所有的血气都消耗殆尽,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一直到死前还要他‘好好活下去,重振陆家’。
而三年后燕其却告诉他,是这样一个为他陆家鞠躬尽瘁的老人杀了他的娘亲,这要他如何去相信?
他没法相信,却也没法对他认为的‘始作俑者’——燕其下狠手,所以他走了,即使再遇见时,燕其惊喜和颤抖的双眼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却不觉得是自己心狠。
明明是燕其先做错的不是吗?
不是吗?
但今晚陆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是。
这场谈话颠覆了他三年来的所有,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珠子打在身上,陆谜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他不禁想起昏睡时的燕其,尽管全身都被包裹在松软温暖的被子里,他的手指也依旧是冰凉的,像易碎的冷玉。
陆谜听到了雨中传来的破风声,来者身上的灵力是他熟悉的,只是这样的雨夜里,赤影怎么会突然来找他?
“什么事?”陆谜收敛了心绪。
“主子,查到燕息白的下落了!”
陆谜精神一震:“在哪里?”
赤影的脑袋在地上猛然磕下,发出沉闷的“咚”声,道:“燕帝狡猾,将我们的追踪方向引到了南境,可事实上,他一日前就折返,现下估计已回到都城了。”
“回都城去了?”陆谜蹙眉,“回都城去做什么?都城的羽林卫早已被我们......等等!”
他倏然瞪大了双眼,燕其!
“燕其在都城!”
陆谜指尖颤抖,他一直以为,燕其和燕息白是一伙的,不必保护,可如若不是呢?燕息白这时候回都城干什么?回一个他的势力已经被陆谜大致挖空了的都城干什么?
狠狠地攥紧手指,陆谜迅速道:“紧急传信,让都城的人手去景王府严密把守着!”
赤影领了命下去,陆谜才意识到自己下命令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在赤影传令完之后,再回来,便发现这里只剩一缕残留的炽热灵力,而整个药王谷,都感觉不到陆谜的气息了。
他家主子在这样暴雨倾盆的夜晚,竟然急到没心思打一声招呼,便孤身一人冒雨离开了。
赤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祈祷着这时候去到景王府把守的兄弟们......能来得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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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王府。
燕其在暴雨前又吐了血,小半边床褥子都浸湿了,体内的毒折磨得他无法入睡,却又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软在床上。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又觉得很讽刺,明明这样珍贵的血能救人,也能救妖,偏偏救不了他自己,一口口地呕出来,一丝丝地失去灵力。
他现在真的是比废人还废了。
燕其闭着眼苦笑,他不想听见哭声,便打发了贴身伺候的青竹和红线去歇着,可这会儿子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又蓦然觉得孤寂冰冷。
摸着床边的血迹,燕其无力地勾起嘴角,也不知道在他痛死之前,会不会有人来陪陪他。
窗外忽然开始电闪雷鸣,天地都仿佛在震颤,一场酝酿了多时的暴雨骤降,雨珠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
燕其觉得高兴,一般这样的骤雨时分,即使他事先吩咐过不必多此一举,青竹和红线都会固执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这样,或许还能说说话。
没过多久,房门果然开了,开门声虽然被雨声掩盖,但屋外的风却蹿进了被子,将燕其恍惚的精神也激冷得醒了几分,他知道是有人开门进来了。
“青竹......”
没人回答,燕其挣扎着望过去,这时候一道闪电在窗外劈过,照出了那人惨白的、狰狞的脸。
脸上带着恶意又疯狂的笑。
燕其的心顿时沉进了谷底,快要背过气去:“燕息白......”
“还记得我啊?果然是我最爱的弟弟。”燕息白浑身被雨水浇得透透的,笼着一层寒意缓缓朝燕其走过去。
他走到窗前,摸了摸燕其嘴角的血迹,放在嘴边舔了舔,散发着暖意的馨香顿时沾染上唇舌,燕息白精神一震,闭着眼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睁眼时,连黑沉沉的眼珠都染上了疯狂。
“弟弟,皇兄身上的伤口好痛,再借我一点血吧。”
燕息白像一只饿狼,从被褥里捞起燕其的身体,对着他满是鲜血的双唇狠狠吮吸了上去。
体内气息的絮乱让燕其再次呕出越来越多的血,却都被燕息白毫不留情地卷入腹中,来不及吞咽的猩红液体顺着两人相贴的双唇流下,将燕其的上半身衣襟染成鲜红,雪白的脖颈更是洇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燕息白体内的灵力一点点恢复,他终于餍足地松了嘴,怀里轻软的人此刻已经不再呕血,却也彻底没了任何挣扎的力气,脸颊泛着青白的死气,身体凉得可怕,只有时不时微微颤抖的眼珠和微弱的呼吸尚且证明着他还活着。
燕息白亲了亲燕其一直望着门口的眼睛,在眼睑上留下淡淡的血迹,轻柔地问:“小其是在等什么人过来吗?”
燕其没有说话,而他问的目的显然也不是为了得到个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是青竹?还是红线?她们其实都在门外哦。”
燕其浓密的睫羽颤动了一下。
“可是她们都被我杀死了。”
霎时间,燕其的双眼微微睁大,无声的悲恸从里面蔓延而出,眼角倏地划过一滴温热的泪水,却没有哭声——他已经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呢?还想等谁呢?”燕息白笑吟吟地抚摸着他的脸,像一惊一乍的疯子般,突然又收了笑容,眼里透出浓烈的恨意。
“等陆谜吗?”
“我陪你一起等吧。”他又咧开嘴笑,露出带血的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抖出十几粒黑色的药丸,放在燕其唇边。
“但是等的过程有些无聊,来,咱们边等......边吃糖!你说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白哥:来,弟弟吃糖糖,有毒的哦~
第49章真是可怜
光是闻到药丸的气味,燕其就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了。
每一颗,都带着日日夜夜折磨他的、碎妖草的气味。
燕其把目光移到燕息白脸上,那眼神明明白白地说着: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燕息白轻轻摩挲着燕其带血的唇瓣,看懂了他的眼神,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杀了你?杀了你如何让陆谜痛苦?他夺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我的军队、我的护卫、我的朝堂、我的权力!还布下天罗地网抓我,他以为已经赢了我是吗?”
“......不可能的,只要你在我手上,他就没有赢。”
燕息白脸上的笑慢慢变得狰狞:“我要让他看着你痛苦!看着你死!我要让他后悔!后悔活下来!后悔夺走我的一切!”
燕其被他情绪激动得揪着头发扯,头皮被扯得生疼,眼角晃出一滴眼泪,颤颤巍巍地滑落下去,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他......不会......”
“不会?”燕息白将毒丸一粒粒喂到燕其口中,“怎么不会?我的好弟弟有苦难言,但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以帮你说啊,都到这时候了,当然是怎么能戳痛他就怎么说了,放心好了,绝对说到陆谜......心如刀绞!”
十三粒毒丸全数喂进了燕其的嘴里,燕息白不让他含着,用手指在嘴里胡乱地搅动,直至燕其将所有的都吞进腹中,呛得声嘶力竭,嘴角咳出鲜血。
暴雨穿过没有关的房门飘进来,寒气一缕一缕缠绕在四肢和躯体上,可燕其却根本感觉不到,他只觉得身体被劈成了无数块,所有的热量和鲜血都在往外逃窜,陷入无边的冷寂和不停的撕裂之痛当中。
燕息白温柔地擦着燕其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说出的却是世上最阴毒的话语:“这些药都是巫师们以前改炼过的,加了好几味药性相冲、但能刺激、透支精力的药材,你不会立刻就死,但在死前的这段时间里,会每一天、每一刻,都活在千刀万剐的痛苦中。”
“喜欢吗?我的弟弟。”燕息白将他抱在怀里,像在抱着一个幼小的孩子,语气轻柔,“小时候你天天追着我要糖吃,如今心愿达成,该满意了对不对?”
“......你......疯......了......”
“是,我疯了,早就疯了,坐上那个位子的人,谁不疯啊?”
燕息白无所谓地笑笑,抬眼怨毒地望向门口,破风声在门外响起,沾了油的火把在雨中摇晃,数十个江湖好手落在院子里,为首的人手握长剑,正要冲进门里,燕息白忽然冷冷地开口:“再进一步,我就杀了他。”
欧洋戛然停住脚步,看着燕息白手里锋利的小刀和他怀中满身血污、半阖着眼、不明生死的人,眸光一闪,道:“我等接到的命令只是捉拿陛下而已。”
“是吗?”燕息白将小刀抵上燕其的咽喉,轻轻划出一条小口,殷红的血落到刀上,他戏谑地瞥着欧洋顿时变得紧张的表情,笑道:“那等我先杀了他,再束手就擒吧。”
说着,眼神便骤然变得狠戾,作势要将刀子戳进去。
“等一下!”
欧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刚刚接到的命令,是赤影发出的‘护卫景王爷’的命令,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这狗皇帝狡诈,一眼就瞧出来了他的口不对心,他此刻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恶狠狠地打量着那两人,道:“我不靠近,但你要让我知道,王爷此刻还活着。”
燕息白嗤笑一声,一掌打上燕其的胸口,后者呜咽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虚弱地小声咳着。
“看清楚了吧。”
欧洋眼神透着厌恶:“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燕息白恍若未闻,伸出舌头在燕其的嘴角舔了舔,道:“告诉陆谜,再慢悠悠地拖时间不出现,他的心肝宝贝,可就要凉透了。”
gu903();欧洋眼神一凛,担忧地看了一眼又变得没有声息的燕其,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