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自从李卓洛生下来后,周昭帝一次都没来过岑羽衣这里,岑羽衣也和无数其他的后宫女子一样,成了深宫中一抹孤芳自赏的寥寥香艳。
人人都说胡人性子野爱生事,在李卓洛的印象里,母妃却是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母妃与他说话却从来都是柔声细语的,他小的时候宫中没有银碳,阿娘就搂着他小小的身子用体温温暖着他入睡。
他从小就性情暴躁,异于常人,儿时因为皇兄将他当狗儿骑,他直接将大他几岁的皇兄掀翻了出去,双手掐住皇兄的脖子,差点让皇兄断了气。
因为此事他被重责了三十大板,高烧了整整三日才捡回了一条命,从此以后他特别讨厌旁人的触碰,只要别人一碰他,他就浑身难受,满是抗拒。
宫中的人从此却不再敢惹他,他们私底下都说他是个怪物,只有母妃不嫌弃他,耐心地哄着他爱着他,将他当成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这么好的母妃,却在郑后宫变那日,为了护住他而身亡,郑后以为自己杀光了所有的皇族血脉,殊不知唯独漏了他这条漏网之鱼。
他的命是母妃用命换来的,所以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要向所有人复仇,向郑后复仇,向卫国公府复仇,向...林杳杳复仇。
李卓洛双目赤红,慢慢地拿过面前糜烂的狗食,用手抓挠着,艰难地塞进嘴里。
狗食散发着一股霉味和腐臭,他的每一口都吞咽的无比艰辛,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能让自己不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指甲掐在手心掐出艳红的鲜血,“哐当”一声,手里的铁盆坠在地上,少年用手使劲擦着嘴角的脏污,却弄得满嘴都是手心淌出的鲜血。
他就用手指蘸着手心里的鲜血,支撑着身体慢慢在地上写着字,每一笔,每一画,都满盛着凝固的恨意。
林杳杳...
林杳杳...
林杳杳...
林杳杳这几天一直没睡好。
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那天做的那个让她毛骨悚然的梦,她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穿过来后的记忆,将每个可疑人物都仔细地推敲了一遍。
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景氏的那个侄子景执。
景执跟李卓洛一样,都有着胡人血统,但转而一想又不对,后来的周武帝李卓洛身体康健,骁勇善战,不但能徒手斗野兽还心思深沉善谋略,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是个暴君,生性嗜血,残暴不仁,虽然景执也很凶,但哪哪看哪哪对不上。
景执是个十足的病秧子,看那副气血过虚脸色苍白的样,都不一定能活到改朝换代的那一天。
而且李卓洛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先帝遗孤到君临天下,这其中可不是一语就能道尽的,景执就天天窝藏在卫国公府闭门不出,过几年就莫名其妙成了皇帝?
这怎么想也不可能啊。
林杳杳暗道自己想法荒谬,真是怕梦中那人怕的,看谁都像坏蛋。
她又仔细排查了几个人,都觉得不太像,但又一颗心惴惴的怎么也放不下来。
林效看出了妹妹郁郁寡欢,还以为她有了什么心事,就将她从房里强行揪出来,要带她出去散心。
为了让妹妹开心,林效还不情不愿地带上了小傻子林辞。
林效带着林杳杳和林辞来了一座茶楼听戏,茶楼里早已人满为患,看来生意不错,看着台上精彩的戏,林杳杳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杳杳,你怎么了?”
林效一直留心着妹妹的动静,看妹妹出来玩了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效心里更担心。
“没什么,”林杳杳回过神来冲林效一笑,“阿兄不用担心我。”
林效却将椅子挪得离林杳杳近了些:“是不是想家了?”
“没有,”林杳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觉得这儿比长安好多了,跟阿兄在一起,比在家快乐多了!”
林效又将椅子往林杳杳身边挪了挪,脸上的神情也更加严肃了,压低声音问:“那...是想小郎君了?”
☆、端王
小郎君?什么小郎君?
林杳杳一脸疑惑地看向林效,林效将声音压得更低,不无幽怨地说:“杳杳你原先都是一副温柔乖巧的样子,却唯独对那景执如此关注,先是扒他衣裳,又当众打他鞭子...杳杳,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正常。”
???
原来阿兄不但是个鸡婆,还是个抖m!
阿兄,难道你也想被我扒衣服甩鞭子吗?
这...难道是什么值得羡慕和嫉妒的事吗?
林杳杳像打量神经病一样来回审视了阿兄几眼,最后艰难地吞回想要出口的话,很温柔乖巧地回了句。
“阿兄,我还是个小孩子。”
怎么能跟小孩子说这么涩情的话题呢!
林效立马红了脸,将椅子慢慢拉回去,一脸玷污了妹妹纯洁的样子。
“我的错我的错,是阿兄多心了。”
林杳杳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被耳边“轰隆”一声重响吓了一跳,转头见林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他们面前的茶桌,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着折扇,跟跳大神似的在桌子上又蹦又叫。
来看戏的客官纷纷将目光投到了他们这边,饶是林杳杳心理素质颇好,看见此情此情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丢人。
林辞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模仿着戏台子上的打斗,挥舞着短短的小胳膊用茶壶指着一个人,嘴里还念念有词。
“恶贼...看剑!”
林效整张脸都绿了,站起身子要将林辞提下来,可当看到林辞指着的那人时他的动作突然凝固了,稍稍缓了一下才平静了脸色,对那人恭敬地点了点头。
“端王殿下。”
林杳杳身子一僵,迟疑着慢慢转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穿石青色湖绸缎面缺胯袍的男子摇着折扇,眯着眼睛站在他们面前,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细长双目,面若敷粉,虽然长得不差,但怎么看怎么一种油头粉面的感觉。
他笑着对林效点了点头,伸手慢慢将林辞手里的茶壶拨到一旁。
“小郎君,这样指着人可不礼貌呀。”
林辞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一皱,将茶壶复而高高举起对准端王。
“恶贼,休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茶壶被倾斜着高高提起,里面的茶水顺着壶嘴淋下来,顿时浇了没来得及躲开的端王一头一脸。
林杳杳刚才还心情阴郁,看到这一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端王这个死渣渣死变态!
她家辞辞真不愧是替天行道的正义小天使!
端王方才还风轻云淡的脸色顿时变了,被浇了一头一脸的茶水茶叶,任谁也风度翩翩不起来。
林效脸色也有些难看,将林辞一把拽下来,快速反应着一巴掌拍在林辞背上。
林辞被拍的两眼泪汪汪,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家弟是个痴儿,”林效朝端王折下腰赔礼道歉,“还请端王殿下恕罪。”
端王脸色依旧难看,从侍从手中接过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茶渍,眼睛却瞟到了林杳杳这里。
“这是...令妹?”
林杳杳立马打起了十二分警惕,来了来了,端王那个死变态注意到她了!
林效点了点头,朝端王恭敬行礼:“正是家妹,家妹从小一直养在深宅没出过门,趁我与圣人告假的这个空档,便带她出来玩一玩,竟撞上殿下了。”
端王反复打量着林杳杳,细长的眼睛里漫过细细的审夺:“林四郎风姿不凡,没想到妹妹也丝毫不次于四郎呢。”
呕!
还四郎,四郎你个大篮子!
她林杳杳还是个小朋友小朋友,有必要这样像毒蛇一样盯着她吗!
呕呕呕呕呕!
九郎刚才就该用热水将他浇个脑袋开花,大色狼!
林杳杳一副恹恹的样子,扯着林效的袍角可怜巴巴地说:“阿兄,这位叔父是谁啊?”
叔父?端王嘴角立马僵了僵,眼神晦暗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小娘子身穿云霏妆花上襦,缕金挑线纱裙,头上扎着两个黑亮亮的小揪揪,上面簪着金丝攒珠花,肩披银纹绣百蝶披帛,颈间挂着璎珞红珠,手腕戴着玛瑙镶金手镯,怎么看都是一副娇生惯养的小嫩花模样。
他是圣人亲弟,身份尊贵,自诩风流,却因年少时的伤痛分外敏感,平生最讨厌旁人说他老,但看这小娘子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大概是无心的吧?
端王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脸上的茶渍,对着林效和林杳杳笑了笑,慢慢伸出手想要揉揉林杳杳的头。
林杳杳却轻轻一躲,不着痕迹地躲避了过去,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说:“阿兄说,在外面不可与陌生男子这么亲密的。”
端王嘴角又是一抽,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微笑,将折扇一摇,找了个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林效也不好再待,赔给店家银两后就带着林杳杳走了出去,林杳杳正好不想与端王那个变态共处一室,心安理得地跟着林效走了出去。
林辞从林效不悦的脸色里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缩着脑袋像只灰溜溜的小刺猬。
“阿兄...”
“闭嘴,以后再也不会带你出来了!”林效打断林辞,脸色阴沉,“你可知方才那是谁,那是圣人的亲弟端王殿下,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浇了他一头一脸,他以后若是因你报复我们怎么办?”
林辞听了好久都没明白其中的道理,一张小脸皱着越发地委屈:“可他是坏人...”
“坏人?”林效斜了斜唇角,有些嘲讽地看向林辞,“你一个傻子,懂什么叫坏人?”
林辞又是一愣,紧握着拳头咬着嘴唇,眼角却还是忍不住沁出了泪珠。
“我就是不喜欢他,他那样看阿兄和阿姐,我不喜欢有人这么看阿兄阿姐,我要把他...赶走!”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辞辞正义小天使!
大家还记得端王是谁吗,就是女主原书中嫁的那个变态...
小景:很好,有了端王,就没人记得我也是个变态了O(∩_∩)O
明天要回学校干活,暂时不更了,后天再更!么么啾!
☆、私奴
林效一愣,他方才自然也注意到了端王看杳杳的眼神,只是端王身为皇亲国戚,他敢怒不敢言罢了。
他看着幼弟拼命忍住却依旧不住滑落的泪水,突然有些...心酸和后悔。
他们平常都将林辞当做傻子,觉得他什么也不懂,可竟不知他原来也这般会看人眼色,揣人心意。
还会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去保护在意的人。
他向来不喜欢林辞,这次也不过看在杳杳的面子上带他出来,林辞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傻子,谁也不会在意他,更不会去爱他。
林效心微微麻麻地疼了起来,林辞狠狠地握紧拳头,鼻子用力吸着,努力想让眼泪不再流下来,他小小的鼻头吸得通红,一张小脸也揉的脏兮兮的,却依旧倔强地与林效对视着,不肯退缩。
还真是个傻孩子啊...明明是关心,被他做出来却像极了挑衅...
林杳杳看着两人,及时巧妙地打断了此时微妙的尴尬,她亲昵地拉过林效和林辞,撒娇似的看着林辞。
“阿兄,怎的这么巧,我们一来安庐,那端王他也来了。”
林效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被林杳杳这么一说恍然察觉到了什么,端王身为女帝的左膀右臂,很多见不得人的腌臜事都是端王帮女帝做的,因此也结了不少仇家,平常他一般都留在长安极少出门,怎么现在他才刚一到安庐来,端王也跟着来了?
林效知道女帝表面上对自己信重,其实也在暗中防着自己,这次端王前来,说不定就是女帝给他的警示。
而且女帝一向宝贝弟弟,每次出行都派很多人随行保护,这次来的,说不定不只端王一人。
林效突然一阵火起,他这些年活得憋憋屈屈也就算了,想不到女帝居然还怀疑他居心不轨?
他自小便受阿娘教导,行事要忠君忠国,赤忱恭良,他在女帝身边这么多年,虽然也有了自己的人脉积累,但却丝毫没有反叛之心,想不到只是带着小妹一趟出游,居然还被怀疑上了?
林杳杳看着老哥阴晴不定的脸色,就知老哥火了。
她就是要在阿兄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以离间阿兄和女帝,这样阿兄才能更早地为他们筹谋。
林效是个温吞性子,只要不把他逼急就永远与人为善,这是当初王家的家风,也是王氏当初日夜悉心教导他们的东西。
只是这些,她不需要。
林效和林杳杳听王氏的一辈子隐忍,最后都下场凄惨。
这个朝代是一个物竞天择的时代,他们若不奋起反抗,来日就只能任人鱼肉。
gu903();若是阿兄当年的反抗胜了,是不是历史就要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