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县主您有这种念头,不打算告诉你家——”郎君吗?
宋璟看到被周兰若牵着手的李沄时,声音戛然而止。
太平公主?
宋璟见过李沄的次数寥寥可数,初见时是在裴行俭的府里,那时主要说话的是周兰若,李沄只在偶尔冷场的时候,适时说几句话。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的五郎君,就是圣人和皇后殿下宠爱的太平公主。
再见面时,便是他和周兰若大婚之时。太平公主仍旧是一身常服,化身为五郎君在长公主府里送周兰若出阁。
宋璟没想到太平公主会到杏子林来,当即愣了一下。
李沄见到宋璟,笑睨了他一眼。等宋璟或过神来,李沄已经越过他,慢悠悠地走进了杏花夹道的青石板路上。
苏子乔侧首看了宋璟一眼,眸色像是子夜的黑,深不见底。
器宇轩昂的苏将军朝宋璟微微颔首,便跟在李沄身后走进青石板路。
当然,苏将军的肩膀上还站着一只白色的鹦鹉,见了宋璟,还十分嚣张地嚎了一声。
宋璟:“……”
苏将军的肩膀站着一只那么喜感的鹦鹉,仍旧不减威势。
宋郎君看着苏子乔那挺拔颀长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问周兰若:“永安,跟在五郎君身后的人是谁?是羽林军的侍卫么?”
周兰若笑着跟宋璟咬耳朵,“那是苏子乔,苏将军。”
“苏子乔,苏将军?!”宋璟神色有些诧异,“苏将军看着竟如此年轻?他也将近而立之年了,怎么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
不是说苏将军长年累月在西域吃沙子,风吹日晒这许多年,容貌颇显苍老的么?怎会是如此英俊年轻的模样?!
周兰若睨了宋璟一眼,小声说道:“大惊小怪什么,苏将军本就年龄不大啊。他还是个小郎君的时候已经是太平的侍卫了,那样的容色很好看吧?我第一次见到苏将军的时候,都惊艳得移不开眼呢。”
那时薛绍和武攸暨虽然都是神仙颜值,可总归是个小小郎君,奶声奶气的。
而苏子乔容貌清俊,少年武力值高,人狠话不多,对小公主言听计从,特别容易招周兰若的喜欢。
宋璟:“……”
自家娘子当着他的面,夸奖另一个郎君的容色,身为郎君,他该有什么反应?
可还不等宋璟有所反应,周兰若的倩影已经没入了杏子林。
“我去找小五!”
宋璟顿时脸黑了。
其实也不能怪宋璟脸黑,方才他本来是和周兰若在杏子林里收集杏花的,收集到一半,周兰若忽然停了下来,说她觉得太平要来杏子林看她。宋璟莞尔,太平公主要来看她,又怎会一声不吭地来。
谁知周兰若却轻哼一声,说宋郎知道什么,太平与我是心有灵犀,心有灵犀你懂吗?有的事情,就算太平不说我也能感觉到!
宋璟自从跟周兰若成亲以来,听得最多的就是太平,张嘴是太平,闭嘴也是太平,要收集杏花瓣来酿酒,想的竟然也是太平。
这大半年来,宋郎君总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岌岌可危,太平公主勾一勾手指,他的永安就能二话不说将他撇下跑进宫里去。
周兰若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似,飞奔出杏子林。
宋郎君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默默地跟了出去,却发现杏子林外真的来了贵客。
不仅来了个五郎君,还来了个苏子乔。
果然是心有灵犀。
扎心了。
为了不在两位贵人面前失礼,扎心的宋郎君一面快步走进杏子林,一面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会一会五郎君。
五郎君正坐在杏花树下,在她前方的案桌,已经摆起了茶具和红泥小火炉。
永安县主坐在五郎君的对面,眉眼含笑。
苏子乔手持佩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李沄打量着眼前的周兰若,气色很好,举止神态与从前也并没什么不同。
李沄微笑:“你的宋郎,将你照顾得不错。”
永安县主俏脸飞红,“呿”了李沄一声,“五郎君来杏子林,是为了消遣永安么?”
李沄看着侍女们将一壶水放在小火炉上烧着,她低头,亲手布置起茶具来。
李沄:“当然不是,我来是想看看永安过得好不好。”
周兰若闻言,心中一阵暖意,她笑着与李沄说:“我很好。倒是你,近日夜里又是春雷又是下雨,你睡得可好?”
每逢雷雨天,李沄就容易失眠。
严重的时候,彻夜不眠也是有过的。
周兰若皱着眉头,有些忧心地说道:“每逢雷雨夜,我都担心你。”
刚走进来的宋璟听到周兰若的话,默了默,想起似乎每次夜里下雨打雷,周兰若就像是在烙大饼似的,翻来覆去,不睡觉。
原来是在担心太平公主。
宋璟心里咕嘟嘟地冒着酸泡泡,抬眼望了五郎君一眼。
恰好五郎君抬眼,对上了青年的目光。
宋璟的目光,似乎是颇为复杂,复杂得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他头上顶着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宋璟是李沄亲自为周兰若选的夫婿。
可自己种的白菜,就算是被自己亲自挑的猪拱了,她心中其实也是不痛快的。
迎着宋璟的目光,李沄笑了。
只听见李沄说道:“听说宋郎君文采风流,今日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宋郎君定要作诗几首,好让我长长见识。”
周兰若愣住。
怎么无端端的,坐下茶都没喝,太平就要叫宋璟作诗了?
站在杏花树下的苏子乔也忍不住侧首,看了李沄一眼。
宋璟一直听周兰若说太平如何,太平如何,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周兰若说的,不外乎就是太平多么好,太平能看懂周国公武攸暨画的图,太平写的策论与平阳县子薛绍不相上下,太平读书作诗写文章……巴拉巴拉,总之就是谁都不比太平好。末了,还要加上一句,虽然宋郎是进士出身,才学广博,若是要与太平斗一斗,却不见得能斗得过太平。
宋璟娶了永安县主回家,对周兰若自是十分倾心。
可令他倾心的娘子,心里头最挂念的最骄傲的,却不是他这个郎君。
——情何以堪?
宋璟觉得自己也该要会一会这位五郎君,以正视听,免得周兰若对这位五郎君天天闭眼吹。
此时听到李沄说作诗,宋璟正中下怀。
宋璟彬彬有礼地答应了等会儿要作诗几首,顺口还说他愿以诗会友,希望五郎君能不吝赐教。
五郎君脸上梨涡清浅,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
不吝赐教?
那是自然的。
五郎君明人不装暗逼,想要压谁一头,都是明晃晃着来。
没看她搜刮英王李显私藏时的手段吗?
——英王一边荷包出血,一边求着她收下。
周兰若看看五郎君,又看看宋璟。
最后,她扯着宋璟的衣袖,低声说道:“宋郎,就算你早就仰慕五郎君,也矜持一些。茶都没喝呢,就以诗会友了,合适吗?”
宋璟:“……”
永安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他仰慕五郎君?
总不能她天天闭眼吹五郎君,便以为他就被洗脑了吧?
苏将军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周兰若跟宋璟嘀咕的话全部都落在他的耳中。
面无表情的苏将军看了永安县主一眼,心中忽然十分同情宋璟。
可宋郎君跟五郎君在以诗会友的这件事情上,一拍即合。
五郎君本来茶具都摆好了,准备煮茶的,如今被宋璟一邀请,茶也不煮了,两人移步书阁。
周兰若自然也是跟了去。
苏子乔却还站在杏子树下,他干脆将站在肩膀的惊鸿抱了下来。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苏子乔看着眼前这只懵懵懂懂的小萌物,眼里流露出一些笑意,低声问:“宋璟会不会被五郎君气疯?”
惊鸿歪着脑袋看着苏子乔,那眼神似乎是在说“你问的什么话呢,那必然会疯啊”。
苏子乔笑了笑,伸手一放,白色的鹦鹉便展翅飞起来,落在杏花树上。
杏花盛开,春日的暖阳洒落在地面,将冬日遗留下来的清寒尽数驱赶。
半个时辰之后,宋璟心塞地从书阁走出来。
而永安县主则十分高兴地拉着五郎君的手,跟宋璟嘻嘻笑道:“天下之才一石,五郎君独得八斗,我从前没骗你吧?”
宋璟:“……”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但他真不想说话。
相比较之下,李沄的心情则是好太多了。
心情大好的五郎君笑着跟周兰若说:“我想在杏子林里走走。”
周兰若:“那我陪你。”
“不用,有子乔陪着,不会有事。”李沄看了周兰若一眼,温柔笑道:“你乖乖等我。”
周兰若乖巧点头,“嗯。”
宋璟见状,心中简直生无可恋。
他什么时候见过永安这么乖巧顺从的模样啊?!
见鬼的以诗会友。
世上最心塞的事情,莫过于弄巧成拙。
李沄在杏子林里散步,苏子乔陪着她一起。
“子乔觉得,宋璟此人怎样?”走在小道上,李沄问起苏子乔关于宋璟的看法。
“他与永安县主看着感情很和睦,挺好的。”
李沄望着前方,杏子林中除了鸟语花香,再也没有其他人来。
落英缤纷,阳光透过间隙洒落,春日静好。
“他是我亲自为永安选的夫君呢,十七岁便进士及第。”李沄伸手,接住一片从枝头飘落的花瓣,转头看向苏子乔,说道:“去年他迎娶永安的时候,我一直很遗憾没能在婚礼上为难他。要是我那时候为难他了,他不见得能顺利将永安娶走。”
说起来,还有有些不甘心的。
永安那么好的人呢,就这么变成了宋璟的。
苏子乔哑然失笑:“方才五郎君与宋璟斗诗,心中尽兴吧?”
李沄抿着嘴笑,答非所问:“宋璟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想着方才宋璟那心塞的模样,李沄弯着眉眼,轻笑出声,转而,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太得意了,轻咳了一声,跟苏子乔说道:“子乔你都看见了啊,不是我故意找事,是他先挑衅的!”
苏子乔一脸正色,“嗯”了一声。
李沄慢悠悠地往前走,随口问道:“子乔在家闭关一个月,可有所得?”
“子乔耳根清净了一个月,今日清晨见到兄长,被他教诲了半个时辰后出门,感觉仿若隔世。”
李沄忍俊不禁,两人走到小道尽头,尽头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湖的对面,便是城阳长公主的梨花苑。
“子乔,你还记得第一次陪我到梨花苑的时候吗?”
“记得,那是五郎君还不到四岁,惊鸿便是那次到梨花苑时,子乔陪您一同去骊山骑马时捡回来的。”
苏子乔缓步上前,与李沄并肩而立。
在湖边的两人吹着春风说话,没什么目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忽然,苏子乔沉声问道:“那天,五郎君到紫宸殿中为子乔说情,不觉得冒险了吗?”
李沄微微一怔。
她看向身旁的男人,苏子乔的目光坦荡而又带着深意。
——真是个心思清明的人。
什么事情都看在眼里,什么事情都不说破,只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
春日的阳光很好,湖面波光粼粼。
而那些随风飞散的粉色花瓣,纷纷落在了湖面上。
李沄望着眼前苏子乔,忽然发现他长得真的很俊。
第138章有匪君子68
138
人有时候很奇怪,会在某一个瞬间,觉得另一个人英俊好看得不可思议。
李沄知道苏子乔一直长得很好看,他的五官是那种透着冷感的俊,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散发着疏离感。这些年他驻守西域,身居高位,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威势与那冷清疏离的气质相得益彰。
她看着眼前的俊子乔,忽然有些移不开眼。
春日的湖边,清风带着水汽和芳香拂来,鸟儿在湖边的杏花之上叽叽喳喳。
苏子乔的声音很平静,“五郎君去紫宸殿时,可想过有些事情并非是眼睛所见的那样简单。”
斩杀战俘之事,背后的牵扯错综复杂。
说到底,是皇后殿下与圣人双方势力的角逐。
如今虽然事过境迁,但李沄是圣人和皇后殿下的心头肉,若是不小心卷入这些权力的角逐之中,日后难过的只会是她。
李沄眨了眨眼,目光从苏子乔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只听得五郎君笑着说道:“哎,当时没想那么多。王百川让宫人到了丹阳阁,说阿耶在紫宸殿大发雷霆,担心他会气得头疾发作,让我过去看看。我也是去了才知道原来是子乔顶撞了阿耶,还被罚跪呢。”
苏子乔:“……”
李沄:“我跟阿耶说反正他看你碍眼,干脆让你回家算了,省得他回长生殿时还见你跪在雪地里,平白无故的又火大,得不偿失。阿耶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让你回去了。”
苏子乔:“…………”
苏将军没忍住,看了五郎君一眼,再看一眼。
一袭紫色常服的五郎君脸上是揶揄的笑意,语气也很轻快。要不是那天装着驱寒汤药的水袋还在将军府里,他几乎都快信了李沄的瞎话。
李沄不想再说这些事情,转身沿着方才来时的小路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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