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1 / 2)

陆母不知何时起,已是泪盈于睫。

她自己仍是无知无觉,就连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一片,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辞儿的容貌了,也丝毫没有觉得异样。

忆起当年与夫君朝夕相伴,遥远而美好的日子,她面上缓缓露出一抹甜蜜而幸福的笑容,不假思索地应陆辞所请,慢慢地说起了从未提过的、当年的一些家常趣事。

那时家里穷苦,人却是齐的,夫君与她相识虽不久,成亲后,却是待她极好。

忙完公务后,只要一回到家,总抢走她的重活干;待她身怀有孕后,更是勒紧腰带请了个女使来专门照顾她,还四处请人跑老远地为她买来冬日里轻易买不到的酸桃;在想辞儿名字时,更是兴高采烈地与她躺在床上,不知商量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终于定下来

陆母说着说着,脑子逐渐变得糊涂了,话说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眼睛也不知不觉地合了起来,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娘亲。

陆辞对此宛若无觉,只极温柔地打断了她意识模糊的叙话,浅笑道:我这其实还有桩事,一直瞒着你。

陆母的话语,当即就顿了一顿。

她沉默半晌,好似在思索着这话的含义,末了轻笑一声,神智好似一瞬恢复了清明,浑浊的眼也睁开了,眼里满是期待:辞儿,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陆辞哪里不知,这分明是回光返照的征兆,心中大怮。

他纵心如刀绞,面上却还是笑容灿然,还将那粗粝的手背轻轻贴到了自己的一侧颊上,眉眼弯弯,撒娇似道:还是娘亲知我。

你啊

陆母眼眸一下被点亮了,两道水痕从眼角蔓延开来,慢吞吞地抱怨道:就是调皮。

陆辞笑着,还未开口,陆母已透支了最后的精神气,面朝着陆辞的脸庞所在的方向,奋力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她待你好不?

极好。

陆辞唇角的笑意越盛,毫不犹豫道:应当只比娘亲待我的好,要差上那么一丁点罢。

那就好,那就好

陆母欣慰地笑着,最后那点遗憾终于被彻底掐灭,泛着泪光的眼,便放心地缓缓阖上了。

陆辞也跟着阖了渐渐湿润的眼,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片刻之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所抱着的娘亲那原本轻轻起伏的胸口,变得一片死寂。

随着那一刻的到来,那细微的呼吸声,和陆辞手心能感触到的轻微力气,也一道消失了。

万幸。

陆辞仍旧闭着眼,以再温柔不过的姿势,亲密地怀抱着瘦得像张纸一样的娘亲,一动不动。

娘亲在离开前,所看到的他,仍是笑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对此一无所知的车夫将驴车停到了一处邸店的大门前,用力地抖了抖身上的寒气,才掀开车帘的一点点,小心询道:郎主,客邸到了

一直低着头,让面容一直被阴影所笼罩的陆辞,闻言轻轻抬起头来,微笑着应了声:好。

话音刚落,车夫便骇然看着,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从容自若的这位厉害郎主,竟是就这么笑着,往前一头栽倒下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在不少人眼中堪称无所不能的陆郎主的这一倒,可把随行的所有下仆都吓得不轻。

其中又以车夫所受到的惊吓最大眼睁睁地看着上一刻还温和微笑着的郎主倒在自己跟前,简直就与亲眼见着泰山塌了能带来的冲击不相上下。

他足足愣了好一阵子,才找回自己声音,大声唤其他下仆前来帮忙。

待他们手忙脚乱地将人事不省的陆辞扶出车中,紧接着发现了陆母已然长逝的冰凉躯体,这才恍然大悟。

只是知晓归知晓,平日他们听惯了陆郎主的吩咐,这会儿主心骨一昏,所有人顿时都没了主张,也不敢胡乱做主,唯有硬着头皮向店家阐明情况,恳请对方腾出房间来,供他们住宿。

因前阵子外头还是冰天雪地的,街道上常有冻死之人,一听这行旅者中有一逝者,店家虽本能地感到几分晦气,到底没大惊小怪。

并且按照律法,做客邸生意的,不可对被抬入店中寻求援助的病人视而不见,而需即可知会耆壮,替其请大夫就诊,再报告官府。

对这一套行程已称得上轻车熟路的店家,在勉强压下心里的不耐烦后,面无表情地在那名下仆的带领下,来到由诸多仆从簇拥着、已然昏倒过去的那位陆郎主跟前。

才一眼,他就不可避免地被震了一震。

好俊俏的郎君!

在最初的惊艳过后,店家迅速回神,只飞快地对这郎主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便一下拿定了主意。

他虽只从仆从口中得知了这位郎主的姓氏,不知其真正的来龙去脉,可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此人气质非凡,相貌英俊,绝非俗辈。

再一扫其身上的袍服,虽制式低调,料子却全是极好的,可见出身颇佳,非富即贵。

再看方才前来求问的随行仆役,言辞谈吐不卑不亢,客气有礼,足见主家对其教养良好,非是一昧讲究前呼后拥、庸俗暴发之流。

店家于心里极快地做了盘算后,就面上堆起灿烂的笑容来,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了客邸之中。

比起公事公办地请来本地耆壮,再报告官府,分担麻烦,他是存了个人卖这人情的私心,决定一人将这救助的事给扛下来。

毕竟瞧这两名主家就携十数名仆从出行的阵仗,就不可能赖他这笔房资。

他热心地将一行人都安排进了上等房里,又指使伙计去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而在等待期间,对于那位一瞧就与这陆姓郎主关系亲近的年长逝者,他虽未安排进客房之中,却也让其他伙计临时收拾出一间库房来,再命人去买一副简单棺木,把这位新逝的妇人小心安放其中。

当大夫披着初春的寒气赶来,对不知为何昏迷不醒的陆辞进行过诊断后,他虽板着脸,心里却由衷地松了口气。

别看他在这州城中小有名气,但所学其实不精,只靠擅开些总归不会有害的调理药方,可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结果因这州城中大夫不多,不知不觉中,也混了个名医的名头。

正因对自己水准究竟如何心知肚明,往日对那些需他出诊的急病,他为保住名声,都是能推就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