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的,也的确非虚。
这块玉如意并不是什么珍贵难得的质地,但雕琢的手工精巧漂亮,要价也不算高,陆辞与狄青逛时一眼看中,就直接买下来了。
聂氏仍是迟疑。
她虽也爱恩公话里的好意头,但对方于他们有救子的大恩,当是他们给谢礼才对,哪儿能反过来来要恩公的东西?
司马池此时道:恩公既是给三郎的,你便收下吧。
又郑重行了一礼:多谢恩公。
陆辞微微点头,忽压低了声音,劝道:君子怀思国报君之志,当尽己力而为。若人微言轻,数事难成,亦不当气馁,便行万事去。万事终可成数事,便不算白费了。
司马池不防会听到这么一番知心话,登时心头一热。
他想说些什么,但看向陆辞温和而明亮的眼眸后,又及时打住话头,只有用力点头:多谢提点。
陆辞笑了一笑,摆摆手:前路未知,唯有共勉。
他这次不再耽误,最后轻轻地捏了捏小三郎那柔软而肉呼呼的小手,就施施然地带着狄青告辞了。
司马池着人准备的丰厚谢礼,他自是半份未要。
因得了司马池的吩咐,下人在遭到拒绝后,也不敢做任何劝说,就满怀不解地目送人走了。
聂氏抱着酣然熟睡的小三郎,站在家门口,随夫君一同目送陆狄二人离去,心中隐有所觉。
那俊俏郎君,怕是身份不凡。不然以夫君严谨板正的性子,是断无理由做出这形同忘恩无理的行径的。
聂氏心中一凛,不敢多加揣测,更不敢开口询问,赶忙垂眸。
在看到对告别都一无所知、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刚放到他手里的小如意,玉雪可爱的三子时,不禁温柔笑了。
这么看来,三郎倒是因祸得福,遇上贵人了呢。
刚走过拐角,狄青就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
怎么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陆辞一边给他重新戴上戏面,一边随口揶揄道:像方才那样一干女眷围着,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的机会,可不是那么易得的。
没有。狄青想也不想地就辩解了句:她们同我搭话,都是问三郎和拐子的事,与我和公祖都无关,我才回答的。
他这急于撇清关系的态度,叫陆辞为之微讶。
听完狄青话后,他心里为对方年纪轻轻、就心思缜密这点颇为赞许,又不免觉得有趣,笑道:我从不曾质疑你口风不言,况且你我身份,从来不是见不得人的隐秘,我不主动宣扬,不过是不想多受些客套和恭敬罢了。你即便说漏嘴了,也无伤大雅,我更不可能责怪于你,你不必这般着急紧张。
狄青抿了抿唇,又鼓起勇气,明确表示:而且方才同她们坐那么近讲话,已叫我很不自在,更别谈喜欢了。这样的机会,我也不想多要。
陆辞挑了挑眉,认认真真地看了狄青一眼,了然颔首,温声道:好,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拿这与你说笑,你便放心吧。
不论狄青是出于害羞下的逞强,还是尚未到慕艾的年岁而不晓不知,既然对方明白地表了态,出于对亲友的尊重,他自是不会再拿不合适的话来揶揄的。
狄青微微地舒了口气。
即便公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往心里去,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叫公祖有一星半点的误会的。
狄青未曾意识到的是,经陆辞刚那叫他心惊肉跳的玩笑一打岔,他一不小心就将刚还让他在意不已的那只小如意,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还是陆辞走到半路时,忽然后知后觉了什么,不自觉地驻足,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救下的乳儿,名唤什么来着?
狄青:
原来公祖压根就没记住,那得了玉如意的小崽子的名字么?
狄青的心情微妙地大为好转,嘴上却只老老实实地回道:姓司马,行三,名光。
到底被一群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女眷围着问了半天,想不记住都难。
陆辞眨了眨眼。
司马,光。
他怎么才反应过来?
对这名字,还有一口远近驰名、被砸破的大缸,但凡是读过小学课本的,都很难不感到如雷贯耳,万分熟悉。
他刚才捏的,就是司马光的小肉手?
尽管已跟改名前的范仲淹以及倒霉前的柳永成了好友,但在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又接触了个幼儿时期的语文课大名人后,陆辞还是差点没抑制住往回走、再捏上几下够本的冲动。
第一百九十一章
在这段偶遇司马光的小插曲过去的第七天,陆辞所搭乘的船只,平稳顺利地抵达了汴京。
虽还只是初七,不乏还沉浸在浓厚的佳节气氛中的百姓,但街路巷道上跑营生的小经济们已重归活跃,铺席也因船港恢复热闹而跟着纷纷开张,浑然不似陆辞一行人近日来沿途惯见的行人零星了。
等公验被查看过,确定无误后,陆辞便留两名下仆在船上收拾行囊,自己先将狄青带下了船。
我还有事,需去吏部一趟,也不知需费多久,就不带你一同前去了。陆辞临时从街上,分别租了辆驴车和一匹马,将驴车安排给了狄青:路上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在家好好等着。
狄青抿了抿唇,虽只愿陪着公祖一道去,哪怕只在署衙外头站着等也好,但更清楚公祖是体贴他,不愿开口婉拒,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陆辞放心地笑了笑,在狄青肩上轻轻拍了一把,便骑上这匹租赁来的、不甚老实的老马,略微晃悠地往吏部的方向去了。
他虽为京官,离京之前,职事也得以完好无碍地保留,可说到底他申请告假的理由是回乡侍母之疾,原本定下的归期,更是远在二月之后。
然而拢共过去不到两个月,他就已然回返。
于情于理,都当知会吏部一声,作为报备。届时是即刻让他重归职务,还是在家等吏部繁缛的逐层审批,都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等陆辞来到吏部,看着官员们一派散漫惰怠的模样,就知多半是后者了。
其中虽不乏一眼就认出他身份、很是意外于他的提前归来者,亦是漠不关心地不曾询问,只敷衍地将他准备好的文书收好,就让他回家去等着。
至于是否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要受理,就不得而知了。
对他们的办事效率,陆辞从未抱有期望,自然谈不上任何失望。
即便他们一直积压在案,不闻不问,等到原先定下的归期到来时,他也可再来此进行报备,直接回去述职,耽误不了太久。
况且他急着回京需办的事,原本就与他职权所在干系不大。
只是瞧着他们故态重萌的懒散态度,显然,这段时间以来的朝堂上,多半是会纵容此等风气的官家最为活跃了。
陆辞没料到的是,他这回不但低估了自己的份量,还难道地冤枉了一回吏部那堪称臭名昭著的拖沓风气从他踏入吏部的官署大门,到他归来的消息传入赵祯耳中,仅仅花费了半个时辰。
赵祯甫一听闻这一彻底超出他意料的消息,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小夫子怎么回来了?
因太过惊讶,以至于在下瞬间脱口而出的,是他一直以来在心里给陆辞悄悄起的亲昵称呼,而不是一板一眼的陆制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