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1 / 2)

而且愿意听小太子倾诉心里话,又能让小太子愿意主动开口倾吐的人,对方身边还真是寥寥无几。

现几个月未曾见面,会迫不及待地召他去,哪怕只是好奇治水的具体情形,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赵祯虽负起监国一职,却到底只是太子,于是与赵恒常年在大内处理公务不同,还得将政务带回东宫去。

而这临时充当理政堂的位置,正是从前听讲进学的资善堂。

陆辞走入东宫大门还没多久,就看到背后跟着十来名内侍、颇有气势的赵祯迎面行来,微抬下颌,冲他露出个腼腆的笑来:陆左谕德。

太子监国,排场果真是今非昔比。

但看到赵祯面上那一如既往的温柔认真后,陆辞便清楚,对方虽已步履蹒跚地开始学着运用重权,心里却还是那位善良体贴、会因挂心于一区区左谕德的安危,不惜撒下散步的小谎,好亲自出来接人的那一位小太子。

陆辞回以莞尔:太子殿下。

赵祯唇角上扬的弧度,就忍不住又高了几分。

他在原地等了会儿,待陆辞近到跟前了,就转过身,与陆辞肩并肩地往回走。

尽管赵祯脸上除了得体的微笑外,并不露任何端倪,但陆辞还是敏锐地察觉出,这位半大郎君的步履间,隐约带了几分轻盈的雀跃。

赵祯为防陆辞误会自己不务正业,还特意解释道:自听寇相说起,陆左谕德今日要去政事堂递交奏疏,我便在早朝散后那会儿,将急务给处理好了。

陆辞哪儿还不明白,赵祯是在含蓄地向自己表示,他多的是时间,一定要与自己好好地聊一聊?

他笑着颔首:太子殿下向来勤勉,当初在学业上如此,现于政务亦然。

赵祯被夸得面颊微红,不禁又笑了笑,小声催陆辞加快步履,很快就进到资善堂内了。

一回到熟悉的地方,身边又坐着喜欢和信任的小夫子,赵祯浑身的姿态,很明显地就放松了许多。

他毫不迟疑地屏退所有内侍和宫婢,只留最信任的两个亲信在里头守门。

嗓音中虽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明亮,但那份帝王特有的威严,已经开始被慢慢地锻炼出来了。

东宫中因太子仁善,而在侍人间一直存在的些微散漫,此回也不再明显。

陆辞若有所思。

再通过对小太子的仔细观察,他更是发现了更多的细微变化。

个子高了一点点,小圆脸的下巴变尖了一些,温润的眼眸带了一些过去不曾见过的锐气,举手抬足间,也不再是之前一昧依循古礼的刻板,而添了几分随意,气势却不减反增了。

不得不承认,这几个月的监国下来,小太子固然辛苦,但因此得到的成长,几乎称得上是突飞猛进。

即使有寇准李迪等能臣辅佐,但要在党派林立,明争暗斗不已的朝野中明辨是非,择优听取,驾驭那一位位摸爬打滚多年的老油条,而不因年幼受糊弄蒙蔽,可是难度极高的。

赵祯浑然不知自己正被入微地观察着,因无外人在场,他甚至殷勤地亲手给陆辞斟了碗茶,桌子底下的脚还悄悄地将冰盆往陆辞那推了一推,才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开口问道:治理蔡河时,陆左谕德可有遇着什么难题?

看着赵祯那双因期待而变得亮晶晶的眼,陆辞默默将问话里的难题替换为趣事,便爽快地将治河时遇上的,或是听到过的不寻常事,说予好奇的小太子听了。

譬如当一位河工敲碎干硬的泥沙块时,赫然看到里头竟裹着具穿着女装的尸骸,让周围人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离奇;又有排沙孔被螺类补上,因孔洞小而长,用寻常工具难以清理,最后还是街边玩耍的顽皮稚童想出了法子;还有百姓们起初只是站在边上围观,后来不顾脏乱,主动下来搭把手,而妇人们则家中煮了蒸饼,热心地送予河工他们的温情

赵祯听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直到陆辞讲完了,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特别是陆辞未提及后续的那些,他且将问题搁在心里,不愿打断对方。

直到陆辞说完了,他才一一抛出:那具无名尸骸后来是怎么处置的?是失足落水,还是遭人谋害?

陆辞却是一笑:后续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因臣职责只在修治蔡河,顶多再加桩防治内涝,命案涉及刑事,可得由开封府去勘察侦测,再作判定。

赵祯果然就失望地哎了一声。

见小太子对让命案真相水落石出这点颇为执着,陆辞不得不补了句公道话:但从包裹尸骸的河砂的厚度和硬度看来,少说也有三五年了,莫说查出凶手,哪怕只寻出死者身份,也难如登天。

他未说出口的是,会居住在环境较差的城南,连受内涝也不舍得挪位置的百姓,大多家境贫困,也不见得能引起开封府官吏的重视。

赵祯认真地点了点头,虚心地接受了陆辞的话:陆左谕德所言甚是。

陆辞欣慰地笑了笑,刚要顺着夸赞他几句,就听这一向最为乖巧懂事的学生,忽地换上满脸八卦的神情,笑得狡黠:当日我将金吾卫派去的命令,可否称得上是有先见之明了?

陆辞猝不及防。

究竟是哪个瘪犊子趁他不在,教坏了小太子?

见陆辞面上的笑倏然消失,赵祯明智地选择了立刻转移话题:不知开封府尹王随,可有妨碍陆左谕德办正事?

陆辞微微一怔。

他一时间猜不出赵祯突然点名的前因,第一直觉,便是以为有王随的政敌在小太子耳边说了什么,答时便很是慎重:虽不知殿下为何突发此问,据臣所知,王府尹不曾露面,亦不曾阻挠。

赵祯听得陆辞的话后,却更加生气了,直接道:王随这人十分可恶。我听他说时,还以为他与你有些过节,却不想你与他根本素未谋面。分明是你治水有功,才叫城中今夏不犯内涝,他却胡言乱语,将功劳尽数扣在

说到此处,他忽地意识到不该妄言父过,便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天书二字含混过去,这般颠倒是非,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德不配位了。

陆辞却险些被赵祯这义愤填膺、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小可爱模样给逗乐了。

在对气鼓鼓的小太子好一番安抚后,陆辞便道:王随此举固然不妥,但也不能全怪在他个人品行不端上。

赵祯深吸口气,勉强恢复了平心静气的模样:那是何故?

陆辞踌躇片刻后,还是轻声说了:请问太子殿下,献新天书的朱能,现处境如何?

尽管修建新宫观来供奉天书的工程,因官家的突然病倒而暂时搁浅,但为了将自己撒下的大谎维持下去,而不至于一道穿帮,成为天大笑话,赵恒哪怕明知此中恐怕有着猫腻,也只能硬着头皮,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让人将新降下的所谓天书,供奉在原天书的偏殿里头。

赵祯素来聪慧,立马就明了了陆辞的言下之意,顿时沉默了。

王随也好,朱能也罢,不外乎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这八个字。

无数人十年寒窗苦读,所求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加官进爵,光宗耀祖,治理天下。

哪怕是已贵为首辅、过去屡建奇功的寇准,心里也还是深深恋权的。

现有人能凭伪造天书,就生生越过辛辛苦苦熬资历的所有人,走出一条叫人眼热的捷径,又如何不会惹人争先恐后的仿效?

陆辞点到为止,只微微笑道:有殿下明鉴,实是臣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