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连最爱笑的刘夫子都不笑了,严肃训道:莫要大手大脚的,贡举之难,就有不少出自其至巨的花销。要探望我们,直接来就是了,谁敢背后胡言乱语,大可告予我们知晓,买这些做什么?

李夫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听到没有?都给我拎回去!

对这些生活虽不至于贫苦,却绝对谈不上富裕的夫子们的谆谆关爱,陆辞心里一暖。

他并不忙于辩解,只向他们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长揖礼,恳切道:此与旁人口舌何干?当日若无先生们,今日何来陆摅羽?不论此试结果如何,先生教诲,我都将牢记于心;这份形同再造之恩,更是没齿难忘。现仅是心意,还请先生们收下,莫要替我担心。

至于应举花销,陆辞微微一笑:学生行事,倘若连这点分寸都没有,还累先生们为我担心的话,那我也枉为男儿了。

李夫子看着陆辞穿着寻常襕衫,也显得临风玉树一般的漂亮身姿,不由想起当日情景,心里一酸。

陆辞最艰苦的那段时间里,为改善家境,几乎什么营生都肯做。

其中就有一份,是给钟元和他那帮小兄弟代写课业的。

李夫子对钟元的不学无术,平日就心里有数,见其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交上来的文论却一夕间突飞猛进,自然起了疑惑。

等他暗暗查明白后,就追到了陆辞这源头身上。

得知对方家境太过贫苦,又有寡母要照料,他着实怜其才,不忍这等良才美玉被生生耽搁了,就主动向院长提起,从自己所领的束脩取出一些来,抵消陆辞交不起的那部分,才能让陆辞顺利进到南阳书院里。

他的束脩并不算多,也有一家子人要养活,做出这决定,也十分不易。

幸好陆辞争气,不但学业上大放异彩,靠做些别的小营生,也攒起一些家当来了,转为自己交束脩。

李夫子有所不知的是,最初他慧眼识珠的这场妙缘,其实是陆辞使了小小算计的安排。

毕竟,陆辞要真想为钟元这偷懒行为遮掩,想做得滴水不漏,就不会把那几篇文章写得那般出彩,惹人注意了。

按照正常途径进入书院读书,要想出头不难,但要得到夫子的特别关照,就很不容易了。

一个单纯讲成绩,一个则要靠缘分。

而陆辞向来是个擅长手动制造缘分,运用契机的人。

他可以算到的是,经过自己之手发掘的、原本被埋没的良材,自然比自己发光的珍珠要忍不住多关注一些。

可李夫子会古道热肠至这一步,则是彻底出乎了陆辞的意料。

他当时不便说出自己其实付得起束脩的真相,只默默地受了这番好意,再找了合适的时机推去。

但李夫子的这份无私恩德,陆辞感到惭愧之余,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的。

李夫子也是感慨万千。

他这些年来,教出的学生数不胜数,也有几位额外得他照顾的,不说考中,起码日子过得不错。

但在这些人里头,在过得好以后,还记得他这位先生的,却不见一人。

当然,也不是没从其他学生的家里得到过更好的东西,但他从来是拒收的功利性十足的交往,谁还看不出来呢?

唯有陆辞,自个儿的日子才刚刚好转一些,就巴巴地给他送好东西来了。

还特意挑在锁院之前上门,明摆着不图任何好处。

李夫子心思本就细腻,想着想着,隐约觉得鼻头有些塞,眼眶里好像也有些烫。

为免在学生面前丢脸,他匆匆背过身去,冷哼道:半大郎君,口气倒是不小。不论如何,这回勉强也就算了,下不为例!在你高中之前,不得再送任何东西来!

陆辞笑道:一言为定。

应是先应下,具体怎么办,当然是到时再说。

正如陆辞来时所料的那般,李夫子无论如何都留他下来用了一顿午膳,又握着他手,不知交代了多少话,才不舍地放他离开了。

受善良的先生们的这番心意感染,陆辞回到家中时,情绪还未梳理好。

朱说在自己房里收拾东西,并未马上发现陆辞回家之事,倒是被酒饱饭足的滕宗谅恰巧撞上,给看出那么点惆怅心思来了。

滕宗谅当然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当即关心地问道:摅羽弟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陆辞不愿把这点微妙心事说于对方听,就叹了一声,随口编了个话敷衍道:归时路过无忧洞,不免想市井繁荣之下,亦有藏污纳垢之所,如光尘相附,顽年旧疾,不知如何才能根治了。

滕宗谅愣了一愣,不由脸上微红,旋即肃然起敬。

自己虚长陆辞这么些岁数,可跟对方这无时无刻不忧国忧民的思想境地一比,还是远远不如啊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端州出产的砚台,宋时是赫赫有名的

2、无忧洞,是借用了汴京下水道系统的名字

因宋时的城市下水道系统修得非常深,就成了一些犯罪分子或者流浪汉藏匿的无法无纪的地方,且盘综错杂,连包拯都无法根治。

陆游《老学庵笔记》京师沟渠极深广,亡命多匿其中,自名为无忧洞,甚者盗匿妇人,又谓之鬼樊楼。国初至兵兴,常有之,虽才尹不能绝也。

3.一窟鬼茶坊借用至吴自牧的《梦粱录》

第四十一章

毕竟是头回应举,因惦记着明日赴临时贡院之事,连一向年少老成、内敛稳重如朱说,都有些辗转难眠,更别说是暗下决心要一雪倒在省试这一前耻的滕宗谅了。

倒是陆辞淡定的很,该吃的吃,该睡就睡。

跟读书应举是为了救国救民的另两人相比,科举入仕,说白了不过是陆辞想要获得稳定又富足生活的途径之一。

在宋朝做官,是条称得上光亮舒坦的前途,却非是唯一的出路。

之前的忐忑紧张,是出自对自己实力不够的不安,现木已成舟,陆辞很明智地将心态放平,自然就没剩多少应试压力了。

初次就只拿来吸取经验教训,大不了几年后再来一次。

他睡到自然醒,慢慢吞吞地洗漱更衣完后,刚打开房门,就被安安静静站在门前等他的俩熊猫眼给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陆辞看出二人彻夜未眠的事实,哭笑不得道:距贡院开门,可还有一个时辰呢。

也是。

朱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滕宗谅则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神清气爽、处之泰然的陆辞,酸溜溜道:若不是摅羽弟的家状上写得清清楚楚,我还当曾应举过的人不是我,而是摅羽弟呢。

陆辞已在厅里坐下,等着女使将十分丰盛的早膳送来,闻言失笑道:我不过是稍微睡得好些,怎就得受你这顿揶揄了?快来用膳吧。等入了贡院,再想吃顿好的,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自从家境宽裕,雇了厨子,可随心所欲地让人做吃食后,陆辞的嘴已经被养叼了不少。

虽然还比不上前世的奢侈精细,可再让他回去啃胡饼加咸菜的话,怕是难受得很了。

但贡院里的一切开支,都是由官府出的,哪儿可能给他们大鱼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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