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声的脸色变得铁青,道:“余粮还有多少?”
副将嗫嚅道:“不到原来的一半。”
项声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压下了胸中的怒火,道:“启程,前往荥阳!”
他从前并未押运运过粮草,每每听闻,彭越如何如何厉害,只是心存怀疑,并未深信。他后来在垓下与彭越对战,更觉得这位所谓的“梁王”虚有其名,名不副实。虽然如此,这次他依旧十分谨慎,百般防备,却不料还是落入了彭越的算计之中。
彭越正战或许不行,梁军也不是楚军精锐的对手,但他确实精通“游战”。项声不由地蹙起了眉,忧虑起来,兄长与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如果吃不饱的话,又如何作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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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过了外黄,再向西走三百余里,便是荥阳。庆幸的是,彭越并未再来偷袭。想必一来,彭越只在梁地一带、他的势力范围内活动;二来,彭越惧怕项羽突然从荥阳回师,所以不敢过分逼近荥阳。
且说项声一路护送粮车,路上平静无事,这日终于来到荥阳城下,见了项羽,不禁满脸羞愧,道:“兄长,粮草在路上,被彭越毁了一半。”
项羽早已听说粮草被烧的事情,或许是在前世,这种事情发生了太多次,项羽并未苛责项声,只是点了点头。
项声见项羽脸色平静,不禁松了口气,他憋在心头的一句话,翻过来,覆过去,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兄长,为何我们要劳师远征,攻打荥阳,等刘邦攻过来,不是更好吗?这样,也避免了运粮的问题。”
项羽道:“你是说固守彭城?等刘邦来攻?”
项声道:“正是。”
项羽不由地沉默了。他其实也转过这个念头,但最终还是将其否决了。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作战风格:喜欢进攻,喜欢掌握在战场上的主动权;更重要的是,这是在主地与客地作战的问题。
刘邦具有关中、巴蜀之地,无论是有着渭水灌溉的关中平原,还是有着都江堰之利的蜀中平原,均是盛产粮食的“粮仓”,而刘邦又据有黄河上游之利。当年秦国便是将军粮由水路运输,沿黄河而下,并未动用许多民力,最后才能统一六国。
想到此处,项羽不禁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当时入关后,有人劝说他:“关中阻山河四塞,土地肥沃,可以在此建都,成立霸业。”但他见秦宫被烧后,已经十分残破,又想回到故乡,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又有谁知道呢?”因此否决了那人的提议。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是脑子发昏了吧,竟然小觑了天下英雄,以为凭借自己的武勇与用兵,即使放弃关中的地利,世间也无有敌手......想到此处,他不禁摇头苦笑。
“兄长,兄长?”项声见项羽脸上颇有落寂之色,疑道。
“啊,”项羽回过神来,道:“不行。如果让刘邦压在彭城一线作战,我方的粮食收成会受到影响。刘邦的战线虽然拉长,但因为他可以用水路运输,对其影响却不大。”
“那可如何是好?”项声挠了挠头,想了想,舔着脸道:“兄长,我就留下来,助你攻打荥阳,可好?”
项羽微微笑了起来,道:“你是怕了彭越?”
“谁怕他啊?”项声耿着脖子,不服道:“正面打打试试,只是这老小子总是游走偷袭,确实是防不胜防。”
项羽不答,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行清秀中带着挺拔的字:“另,彭越,勿忧也。信。”想到韩信,他心里甜蜜之余,又隐隐有些忧虑。既然彭越已经助了刘邦,那么先前投奔彭越的田横呢?
自从陈国田氏篡齐之后,姜氏齐国就变成了田氏齐国,后来又得到当时周天子的认可,已在齐国称王数代。当年就是因为齐地田荣、田横等反叛,他东征齐国,才给了刘邦东出的良机。而如果韩信在齐地称王,虽然田荣已死,那田横又岂会善罢甘休?
他忽然吩咐道:“拿笔来。”亲卫急忙取来丝帛和笔,项羽取过笔,蘸了墨,在丝帛上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字:“见信如晤:一别已有月余,信安好否?堤防田横。羽。”等墨干了,他细细将丝帛叠好,封上火漆,递给亲卫,道:“即刻飞马送给齐王。”
亲卫领命打马而去,项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想道:“唉,只望你好好的,无须为我忧心。”
一个月后,楚军又有一批军粮在彭城集结完毕,但这次押运粮草的将领,却换成了钟离眛。
钟离眛“噗”地一声,吐出口中嚼烂了的草梗子,暗暗咒骂一声。项声这小子,如今在荥阳城下,肯定暗自得意吧。大王禁不住他的死缠烂打,死乞活赖,将这次押粮的任务交给了他。
其实,虽然围攻荥阳,每日架云梯攻城,忍受着愈来愈浓的尸臭的味道,十分辛苦乏味,然而,钟离眛宁可此时呆在荥阳城下的是自己。无论如何,此次运粮之后,还是要恳请大王,把他和项声换回来才好。
“将军,粮已经装好了,等您看过之后,便可以出发了!”亲卫躬身报道。
钟离眛点了点头,随着亲卫出了彭城西门。只见这次的粮队却分成三队。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想出的对付彭越的办法。三支粮队虽然看起来差不多,其实只有一队装的是真正的粮草,其余两队,车辆中装的都是石头。而护粮队,也只有一队才是真正的精锐,另两队却是新招募的士卒。但如果远远看去,却看不出什么区别。甚至,另两队新提拔的偏将,在外形上也是和他自己身材相似的彪形大汉,量那彭越,也没有千里眼,又能分辨出谁是谁?
钟离眛不禁暗暗得意,彭越,且看你如何对付我这一招!
且说三队分头出发,虽然都往西去,但走的路却并不相同。钟离眛随着最后一队出发,一路太平无事,这日临近睢阳地界,虽说做了万全准备,他的心也不由地提了起来,派出斥候,去打探另两路的消息。
两个时辰后,斥候回报,“将军,另两路均太平无事。”
钟离眛点了点头,见天色已晚,下令扎营休息。
一夜无事。
第二日,全军吃罢早饭后,拔营动身。行了五六十余里,见路边有个棚子,棚子外高挂一面布旗,上面大写一个“浆”字。旗子已泛着微黄色,在风中微微翻卷,连上面的“浆”字,似乎也饱经风吹雨打,看起来有些褪色了。
钟离眛一扯缰绳,勒住马,问道:“这棚子?”
“禀将军,这张家棚子在此地已经有些年头了。”亲卫道。
钟离眛的眼睛掠过泛黄的旗子,微微点头。其实,这一路从彭城行来,路上见到不少这样的大棚。这些大棚设在水陆交通,人来人往之处,除了卖水卖浆之外,还卖一些豆粥、麦饼、饭团、果子之类的点心,供往来行人歇脚果腹之用。棚子内,已经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行商,和几个农家打扮的小子。
此时已经入夏,天气变得炎热起来,这一路走来,钟离眛早就觉得有些口渴,此时见这家棚子应该是个老店,当即下马,在棚子中坐定,吩咐亲卫道:“给我要一碗梅浆来。”
亲卫答应一声,不一会儿,便双手捧来一碗梅浆。钟离眛接过陶碗,尝了一口,梅浆酸酸甜甜的,甚是爽口,不禁三口两口地喝完。
此时,棚子里已坐满了士卒,更多的士卒、役夫,在棚子外席地而坐。讲究的,过来买了碗浆,吃些点心,不讲究的,就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囊,喝水休息。
“王二狗,你上次欠我的钱,该还了吧?”这一声突如其来,把钟离眛吓了一跳,他转头看去,声音却是从隔了几桌的一对农家小子那边传来的。
王二狗的眼珠咕噜噜乱转,道:“李老四,我哪时候欠过你钱?”
李老四大怒,一拍桌子,支起半个身子,劈手揪住了王二狗的衣襟,道:“上次赌钱时你借了我五文钱,快还!快还!”
王二狗使劲掰开李老四的手,赖道:“我何时向你借过钱?你记错了吧。”说完便站了起来,朝大棚外快步走去。
“你还想跑?”李老四也站了起来,在后面追,王二狗忽然跑了起来,李老四也跟着跑了起来,王二狗回头一看,像只无头的苍蝇般,乱窜到车队附近,就在此时,李老四已经赶上了王二狗,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衣领,两人在一辆粮车附近扭打起来。李老四一扑,把王二狗扑倒在地,抡起拳头便要打。
一名士卒走了过来,板着脸喝道:“起开!要打到别的地方打去!”
“是是是。”李老四看了眼士卒手中的矛,把王二狗从地上揪起来,点头哈腰地揪着他朝另一面走去。
原先看戏看得正热闹的士卒役夫们,见两人走远了,也不再看,又休息了片刻,钟离眛下令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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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又行了约三十里,钟离眛见天色已晚,下令就地扎营,埋锅做饭。全军吃罢晚饭,夜幕已经低垂,钟离眛将人分为两班,定在丑时三刻换班,当下脱下盔甲就寝。
丑时初,正是睡意最浓的时候。营内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巡营小队举着火把,踢踢踏踏地走过。
“钟离将军也忒小心了。”
“就是,这次运粮分成三队,彭越难道是神仙不成?他又怎知哪队有粮?”
有人打了个哈欠,“好困。真他妈的想睡一觉。那些孙子好命......”
哈欠像是会传染似的,另一人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要我说......找个地方猫一下,打个盹儿也好......”
“你就不怕军法处置?”
“嗨,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再说,又不是睡,只是打个盹......”
巡营小队过去了,又留下一片寂静,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偶尔听闻草丛中蟋蟀的吱吱长鸣。
一片云飘了过来,把月亮挡住了,疏星闪烁,洒下清冷的星光。整个营地都沐浴在这冷冷的星光里。
一队人马悄悄地摸近营地。马蹄上裹了布,马口都衔着枚,士卒手中的长矛在星光下闪着幽幽的冷光。眼见已摸近营寨,为首的首领勒住马,队伍止住了。见楚营中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没有察觉,首领微微冷笑,手一挥。
忽然,上百只火把点燃了,夜空也为之一亮,下一刻,上千只火箭,在墨蓝的夜空中划出上千道红红的弧线,霎是好看,弧线落入楚营中,只听“噗噗”声连响,楚营营帐中了火箭,接着便烧了起来。
“不好了!着火了!”
“快救火啊!”
彭越冷笑一声,手一挥,一马当先,冲入楚营,梁军紧随其后。马蹄声踏碎了楚军将士的美梦,不少士卒从睡梦中惊醒。
“不好了,有人袭营!”
只听账外喊杀声响成一片。
“杀啊!”
“活捉钟离眛!”
虽然梁军这样喊着,其实却并不与从梦中惊醒的楚军恋战。如见到惊慌失措的楚军,自然上前一矛,抽冷子将其刺死,如果楚军奋力接战,梁军反而往后退却。
彭越已经预估了楚军粮草的位置,带人摸到辎重处,又点了几把火。此时,火光熊熊,已经映红了半边的天空,却见火光中,一员大将持矛策马而来,身上只披了外袍,不着战甲,不是钟离眛,却又是谁?
“彭越,果然是你这老小子!”
钟离眛策马赶来,见到敌军大将,认得是彭越,挥矛便刺。彭越挥矛架开,喝道:“撤!”
彭越一边发令,一边向钟离眛挺矛刺去,钟离眛挥矛架开,彭越却趁机拨转马头,向营外冲去。
“彭越,有种别跑!留下来吃老子一矛!”钟离眛策马就追,彭越并不答话,只是往外跑。
梁军也不与楚军恋战,跟着彭越往外跑。钟离眛大怒,带着一队精骑往外追去。此时,彭越军早就灭了火把,钟离眛先前还能看到梁军的影子,后来,追出十余里,前面只见到幢幢黑影,不知是树影还是别的什么,梁军早就消失不见了。
钟离眛忽然心生警惕,想起前次项声追击彭越,不料彭越留下一队人马,再次焚毁粮草的事,急忙勒住马。马“唏律律”地叫了一声,前蹄扬在空中,立了起来。
“将军,不再追了吗?”亲卫也勒住马,问道。
“撤!”钟离眛恢复了冷静,道:“前面怕有埋伏。”
当下楚军原路撤回营寨,所幸彭越军并未再来。等扑灭了火,清点人员、粮草,人员虽然只伤亡了不到两百人,但粮草却毁了七成。
“这可如何是好?”钟离眛连连搓手,道:“前线粮草本已不足,这次粮食又折损了大半,只怕将士们真的要饿肚子了。”一转念,又想道:“还有项声那小子,肯定要笑话老子,好歹他还剩了一半粮食,我倒好,只剩了三成。”又寻思,为何前两队无事,偏偏这一队出事了?彭越又怎么知道,自己这一队运的是真正的粮草?
且不说钟离眛垂头丧气,整队前往荥阳,五日之后,战报已经传入了临淄齐王宫。
“报!大王,钟离眛粮草被毁!”
韩信与李左车交换了个颜色,这消息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前世,刘邦将自己、彭越、英布三人封为异姓王,自然是因为这三个人的战功最为卓著,逼得刘邦不得不以王位来做酬佣。彭越不仅熟悉地形,而且精通游战。常言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自然对楚军而言,彭越的偷袭防不胜防。
又有斥候来报,“报!大王,胶东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