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上，已养成了孤僻的个性，乳母龙崎夫人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他的生活，祖父才将他接回了京都。

回京后诸多不适，反比从前更加寡言，祖父准他交际，然而同龄之人，多半与他无话可讲，他只得镇日闷在书房里。

那一年上元，恰逢邻国使团来访，举城欢庆。

当晚大放焰火，龙崎强行带他出门去看。

他站在人群里，却发现路边站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七八岁年纪，面容竟有说不出的俊秀，笑起来眉眼弯弯，独自站在路边看来往行人，却丝毫不显害怕。

我不知怎的，就朝他走了过去。”手冢回忆往事，唇边露出少有的温柔笑意。

“他看见我过来，好像受惊似的，睁大了眼睛——他那双眸子，清澈透亮，胜过夜空最绚烂的焰火。

“我问他要不要同我一起玩，他点头答应。

但是再问别的问题，他便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肯说。

于是我带他回到我们那边，他也不拒绝。

大家看到这么漂亮的孩子，都围拢来逗他，他并不怯生，却只肯吃我递给他的东西。

我带他放焰火，他有点怕，我掩住他的耳朵，他向我笑，小小的手覆在我手上，软软的。”“焰火结束，他就跑开了。”不二笑着接道。

“不。”手冢摇头：“他拉了拉我的手，让我弯下腰来……”不二听到这里，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于是他亲了亲我，这才离开。”手冢抬起不二的脸颊，“你知道他亲的哪里？”不二在他左颊上点了一下。

“不对。”不二皱了皱鼻子，在手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手冢点头：“我瞧他跑开，忽觉万分难舍，便偷偷跟着。

他一直跑到一座看台前面，立刻便有人接他上去，台上一位穿着华贵的男子向他伸出手来，他笑着投到那男子的怀里去，和他讲话，搂着他的脖子。

“那个男子，我曾经见过两回：一回是祖父生辰，他驾临将军府，为祖父庆贺，彼时我因为感染风寒，躲在一间偏房里，看他在百官簇拥下进入大堂；另一次，则已是回京之后，一日我偶然经过猎苑，恰好望见他乘坐在金色的辇车里进入苑中……我看着他们，忽然明白，这些年来，我躲的是什么……”不二叹息起来，将手冢紧紧抱住：“你让我好找……那天，我回到父皇身旁，便向他描述你的模样，他猜你定为世家之子，却又说不曾见过。

后来猜来猜去，便怀疑莫不是邻国来客？于是第二日我便去使团下榻之处，不料他们一大早便起程回国了。

我等了一年，第二年上元时，又到看焰火的地方去，自然，谁也没有找到……这么着过了几年，邻国使团竟又来了……“我飞奔去驿馆，果然其中有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少年，他倒也一样是气宇轩昂的，只是眉目相差好多……我很失望，没想到，那男孩竟十分和气。

他虽然也出身皇族，却丝毫没有架子，我很喜欢，便和他交了朋友。

“后来终有一日，我和他聊起这件事，他想了想说：大概是缘份牵引，籍此使我们相识，便告诉我，他喜欢我。

我想不出拒绝他的理由……于是此后书信相往。

数年之间，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迹部等人成为我俩的阻挠，我只能与他约定，待登基之后，再续前缘。

也正是在这一年，我找到了你——”手冢忍住叹息，在不二额角上亲了一下。

“只是隔了七年的时间，”不二看着他：“你改变好多，我……竟从不曾想到。”“我可始终认得你，”手冢擦掉他的眼泪，回想到当日重逢，不由得微笑：“那天你从轿里出来，我一眼就看呆了，险些像当年一样走上去……你却忘了我，是不是该罚？”不二破涕为笑，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他的袖子上：“随你。”

第49章

远处隐隐传来鸡鸣，越前一觉醒来，见桃城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呼呼睡得正熟。

便起身披了件衣裳，走去推了推他：“醒醒。”桃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陛下回来了？”“没有。”越前看来并不担心：“你到床上去睡，这儿太凉。”桃城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搔了搔头，似乎是想要推辞。

越前自顾自回去。

桃城只得慢慢的跟他进去。

越前甩了外衣，桃城却合衣躺到他身边。

越前极自然的抱住他的脊背，笑道：“你怕冷啊？”“不不，不冷……”桃城立刻一点睡意也不见了：“我是……觉得那样太失礼了。”越前笑了一下，桃城无法，只得将外衣褪下放在一旁，越前摇头道：“你拘泥起来比谁都古板。”桃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掩饰道：“你说……陛下他们去了哪里。”“谁知道。”越前枕到手臂上，向空无一物的房顶撇嘴：“周助又不是小孩子。

更何况有手冢……”他忽然觉得有手冢跟着可能还更值得担心一些，便不肯再往下说了。

桃城笑了笑。

一会儿又道：“睡不着了。

咱们说话好不好？”越前“嗯”了一声，桃城小心翼翼地问：“你听说了么，下个月不动峰的安公主要来。”“安公主？没听说过。”越前道：“她为什么来？”“据说是为了祝贺陛下成年。”“怕不是为了和我们联姻吧？”越前笑起来：“不动峰的国主不是个简单人物，这些年一直在积蓄国力，早晚要和我们碰上。

不过据说他一直很欣赏周助，故此多半是说亲来了。”“手冢不会答应的。”桃城道。

越前会意，自己也笑起来。

直至天亮，那两人才回到皇宫。

不二罢了早朝，与手冢镇日腻在房间里，卿卿我我地不知说着些什么情话。

越前代他处理政事，满心不悦，嘟囔着：“果然是‘自此君王不早朝’了，哼！”第二日便有谏臣上奏，不二阅毕失笑，立刻召诸臣入宫，安抚兼责己。

治部大臣立刻借机奏议不动峰安公主觐见之事，不二笑道：“安公主是个好姑娘。”当下众人面色都起了变化，不二解释道：“她小时候与我见过一面，很是个活泼可爱的人儿。

说起话来快人快语，比一般贵族女子少了许多虚伪。”治部大臣本来以为公主便一定温柔端庄，闻言不免失望，但见不二似乎很是欣赏于她，却又燃起了几分希冀。

“只不过，她还是个小姑娘呢。”不二托腮沉思，“那年见她才五岁，现在么……只怕也不过十一二左右？”治部大臣顿时像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二看他神色委顿，倒不忍心再逗弄他了，便正色说：“老爱卿，何必如此模样？立妃不过是为子嗣事，我若能为诸位寻一个继承人出来，大家便不会再作难了，对不对？”手冢在一旁皱了皱眉，不二向他望了一眼，见他似乎不打算开口，便微笑不语。

当天晚上下了场小雪，不二召了文武重臣及多位皇族公子，在楼上赏雪做赋。

其中越前成稿最快，简直是一蹴而就，不二请几位文官点评，大家赞不绝口。

桃城站在背后看了，也觉得越前的才华气魄均十分出众，自己先得意起来，不小心被罚了好几杯酒。

大家玩得开心，不觉夜色已重，有宫人提灯上来，在不二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不二还有些不舍，回头却见越前正在角落里，命一名宫人速煎了醒酒汤送给桃城，不二恍悟，便令众人都散了。

宫人还在寻找国君的斗篷，不二却撇下众人，独自下楼去。

至楼下被那寒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战。

旁边有人一把抓住了他，将他拉进了暗影里。

不二并不惊慌，那人摸了摸他身上，道：“怎么穿的这样单薄。”便打开自己的外套，将他裹进去。

不二笑吟吟的道：“你不是说今晚不来么。”且说桃城在宴会上喝多了酒，越前放心不下，亲自送他回家。

路上桃城一劲儿傻笑，越前看不过眼，问道：“笑什么？”桃城道：“你真能干！大家都肯服你！等以后娶了安公主，这天下便一定是你的了。”“你说什么？”越前一愣。

桃城醉眼朦胧的笑起来：“龙马，今上有意将皇位禅让于你，你还看不出来？”越前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桃城大吼起来：“我说的这些话，你都——都给我好好听着！手冢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扶持你，现在不二又不欲立后，这皇位，迟早会落到你的手里……南次郎大人虽为臣籍，毕竟是皇族血脉，你现在唯一欠缺的，便是其他力量的支持！安公主虽然年幼，背后却有整个不动峰的势力，你娶了她……日后,日后……”他忽然咬牙,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越前沉默的看着他，桃城低垂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忽然间，越前松了缰绳，一步跨进车厢。

桃城迷惑的抬头，越前将他一把抓起，狠狠一拳打了过去！桃城倒在地板上，越前还不解恨，又将他揪起来，两人的面孔几乎要贴到一块：“你以为我就那么没用，要靠一个小女孩来支撑自己登上那个位置！况且——”越前恶狠狠的瞪着桃城，一字一句甩出下面的话来：“况且我若娶了她，你怎么办？！”“啊？”桃城一下没反应过来。

手冢大将冷哼了一声，正要应答国君的问话，忽见楼上宫人下来，便息了声音。

宫人们各处寻找着国君，却不知他们的国君正忙着顽皮——踮起脚尖，去咬人家的嘴唇。

手冢意外于不二的热切，但温香软玉投满怀，又岂宜不立刻迎合而上？正难分难舍，不二忽然退后，笑道：“你猜，今日越前的表现如何？”“十分精彩。”手冢已微微有些气喘了。

“你怎么得知？”“我心中有数。”“胡说！”不二笑起来：“你直说有人向你汇报过不就好了。”手冢向不二脸上看了看：“那又怎样？”不二也冷哼了一声，才说：“告诉你，你做的事情，也没有哪件是我不知道的呢。”手冢微微一笑。

“说正经的。”不二也不管眼下这场合究竟适不适合说正经事，径自道：“我明日想请各位祭司、重臣出面，指定越前为继承人。”“臣度量陛下也是这个意思。”手冢点头道，“越前近来愈发出众，总算不辜负陛下对他的培养。”“只怕是不负将军这些年处心积虑的扶持吧？”不二笑道：“你早在打越前的念头了，当我不知？”手冢笑道：“果然陛下睿智。

臣以后再不敢有什么事隐瞒陛下。”“少捧我。”不二凛凛道：“要不是我对你了若指掌，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你这人，果然是不值得信赖的！”“若不是为了陛下着想，臣又怎会如此用心、痴心、专心？”手冢反问道：“况且咱们总能想到一处。”“好得很。”不二冷笑道，“既然大人总能与我想到一起，那么想必也知晓我眼下的意图了……”“哪里去！”手冢低喝一声，抢在不二溜开以前将他一把抱住，不二在他身上挣扎，两人笑笑闹闹，趁大家还没找到这边，快步绕到后面去了。

此时雪住天霁，月光在雪地上洒下薄薄一层银辉。

不二正喜无人打扰，却见手冢将外袍抛到了地上。

他心头立刻警醒起来，却还不及抗拒，已被推倒在袍上。

不二哆嗦了一下，手冢轻轻抱住了他。

“在雪地上做一次也不错。”手冢贴着他耳根说道……尾声暖暖的冬阳照耀着午后的庭院，越前陪不二批阅了公文，想起和桃城约好了练剑，便立刻赶向校场。

路上遇到几个宫人，捧着新制的礼服向栖凤而去，他知道那是预备给不二成人礼穿着的——手冢亲自画了样子，请名师修改，又寻了全城最好的工匠制作。

不二虽叮嘱了不许奢靡，手冢对此却不肯让步。

越前也觉得：双十年华正是最好看的时刻，若不做得举世无双，也衬不起穿衣服的那个人了。

到了校场，桃城早在那里等他，两人过了几招，越前却无心练剑，桃城便提议到处走走。

残雪半融，天气虽寒冷，越前却在雪下发现了新破土的嫩芽，两人大呼小叫的围着那青苗看了一阵子，相视而笑。

“原来那老术士骗我,”桃城还有些郁闷：“他说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思，我永远只能作为属下陪伴于你……”“你那点心思，哪里瞒得过我？”越前嗤笑道：“再说算命道人的胡诌怎么可以相信！”桃城习惯性的面红起来，越前瞥他一眼，执起他的手，两人并肩向前走去。

不知何处传来琴声，又不知是谁在弄箫相和？瑶华声声里，似觉岁月慢慢淌过耳畔。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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