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后,不二令心腹打探了后花园的动静,便独自潜了进去。
初冬时节花园里哪有赏玩的人,只有寒霜铺地,冷气彻骨。
不二隐隐觉得此情景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也顾不得细想。
他愈走愈急,直至来到金银花亭。
亭中影影绰绰立有一人,不二心头一喜,唤道:“佐伯!”那人回过头,却是手冢国光。
不二一下子愣在原地。
手冢走过来,慢慢地说道:“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果然,果然!”不二闻言有些心虚,先怒道:“你如何在这里?!”“陛下又为何在这里?”手冢冷笑:“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地盘儿,却偏要在人迹罕至的后花园幽会,是为防着谁?”不二一时语塞,手冢走近了想挽他的手,他一下子挥开,后退了两步,才道:“你竟敢监视我?”“恕臣放肆了。”手冢道:“陛下做的事情,还没有哪件,是臣不知道的呢。”“你!”不二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手冢毫不在意的逼视着他。
终于不二咬了咬牙,回头便走,手冢将他一把抓住。
不二用力挣扎,却惊恐的发觉自己的手臂被他牢牢钳制。
他越发紧张起来,手冢将他推到栏杆上,紧紧地压住他。
“放肆!”不二惊慌不已,虽然也明白这样呵斥没有任何实质作用,只盼望提高声音能将别人引来:“你将佐伯怎么样了?”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手冢的面色立时又寒了一层,“你还在挂念他?”“他是邻国大使,你若伤了他,让我日后如何向别国交代?”不二又气又急:“手冢,你日常有何失仪之处,我都可以容忍。
唯独这一件,由不得你乱来!”“你放心,我没对他怎么样。”手冢怒极反笑。
此时两人面孔几乎贴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彼此眼底的怒火更是无所遁形,手冢凝望着不二,一时却觉得心如刀绞:“陛下喜欢的人,微臣如何敢动他?”“胡说!”不二发现他神色的变化,心内便有些乱纷纷的,勉强挣扎道:“我喜欢谁,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手冢依旧抵着他,不二无奈叹道:“你究竟想怎样?我和佐伯自幼相识,约在花亭见面,不过是重温儿时的游戏,难道这也有错?”“自幼相识?”手冢苦笑一声,自嘲的表情愈发令不二无措:“你那时说的……我一直以为——”却果然放开了不二。
不二恼羞成怒,哪里还顾得听他说什么。
整了整衣襟,立刻大步走开,手冢忽然将他一把抄起来,扛在肩上。
不二起先挣扎,后来眼看引来了卫士,却不再做声了。
卫士们竟也不敢阻拦手冢,任他将国君一路扛回寝宫。
手冢亲自锁了门,又厉声命令侍卫道:“陛下身体不适,不可让他单独行动,尔等牢牢看守,若有闪失,提头来见!”不二又气又恼,怎奈不好吵嚷——他推开了窗户,看看下面,却又犹豫起来。
其实那楼层并不很高,楼下几名看守,想也不敢真正阻拦他。
但他只是默默伫立在窗前,一味的沉思不动。
夜风细细,远方几点星辰渺茫,吹得他的脸颊慢慢凉了下来:手冢今夜举动,实在是过分至极;但自己的表现,也颇有些懦弱……想着想着,方才在宴席上喝的酒劲儿慢慢涌上来了,他也不要人伺候,索性趴在那窗台上便睡着了。
第47章第二天果然头重脚轻起来。
宫人壮着胆子禀报了手冢,不消说被他一顿好训。
太医即刻开了诊方,不二却不肯吃药,自己反锁了房门,不和任何人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撞开了房门,不二一天水米未进,头痛得几乎挣不起来。
心里当他是宫人,便也不去搭理。
那人却径自来到了他的床边。
一只手伸了过来,拂开他汗湿的额发,他轻轻呻吟,那人便将他扶了起来。
“陛下,来喝点水。”便有一只清凉的杯子送到了他的唇边,不二迷迷糊糊的接着,却似得了琼浆甘露一般,胸中的烦躁,一霎而空。
他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那人便让他偎在自己肩头,他不由得低声叹息:“手冢。”这一声却就清醒,他倏地张开眼睛,望向那抱着自己的人——不是手冢却又是谁?不二一下子坐了起来,“谁准你进来?!”手冢将那杯子放到一旁,淡淡的说:“我若想进来,谁又能拦?”“你……”不二就算已经消气,此时也被引上了火,“你还要我怎样!”手冢低头俯视着不二,双目里笼满血丝,形容竟有些憔悴。
忽然他扑上前去,将不二一把按在褥上。
不二惊得呆住了,手冢沉默的望了他片刻,低头吻住了他。
不二用力挣扎,怎奈手冢将他压得甚紧,惶急间他用力咬了手冢一口,手冢一颤,竟不肯松开。
血腥的味道在彼此唇齿间传递,从前几番厮磨,皆未有如此激烈亦如此绝望之时刻。
终于抵抗的那个渐渐软化下来,而一直强硬着的,却愈发心痛。
手冢慢慢放开了不二,后者的眼底闪过一丝迷乱。
手冢碰了碰嘴唇,看看指上的血迹,忽然失笑,低低地说:“幸村道我早晚会和真田一样,现在看来,果然被他言中。
真田堪不破的,我也同样挣不脱……障由心生,我又能比真田多明白几分事理呢?”不二沉默的望着他,手冢又道:“我曾想:你若是女子,此时怕不已被我讨来为妻,归我所有了。
偏可恨有这个身份!士大夫固有喜好龙阳的,然多半只作一时之消遣,真心相待之人甚少。
故此我一向小心翼翼,怕你错认我是浮浪之徒。
不曾想到头来,却是这般情况……”不二闻言怔住,这话说的太过突然,几乎令他无法动作。
手冢扶他坐正,自己退后一步,才慢慢地说:“臣自知现在请罪,未免太迟。
但臣昨夜痛思前尘往事,才明白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
臣自知罪孽深重,因此特来请陛下治臣僭越!”不二听他请罪,愈觉惊异,慌乱间只得含糊道:“你先起来……”手冢摇头,不二想要下床扶他,却忘了自己还病着,差点摔在他身上。
手冢轻轻地抱住了他,不二低头看着手冢,一时却有些恍惚:前尘恍如旧梦,历历滑过眼前。
其实他未必不懂得眼前这个人的心,只是身处高位,处事多羁绊,反令他不敢深究。
自己有多少识人的心机,却原来,始终看不透离自己最近的这个……听他沉声说:“臣一向自诩疼惜陛下,其实心底还是希望陛下能时时依赖自己。
原是想保护你,到头来,反做了最伤你的人。”便觉心跳如鼓。
不二半响不语,手冢见他脸色愈显苍白,便不由分说起身,像往常那样抱起他,将他放回褥上。
不二凝望着手冢,手冢正要退后,不二忽然一下抓住了他。
“陛下?”手冢的声音却有些轻微的颤抖。
不二低垂着眼帘,道:“我要先见一下佐伯。”手冢别开脸,应道:“好。”佐伯毫发无损,他那夜跟不二约在后花园的亭子里见面,不料散席后便被人拦住,送回了自己的居所。
一夜惊疑不定,却又不见动静。
第二天越前代不二上朝,他派人打听,又什么也问不到。
不二服了药,自请佐伯来见。
佐伯来到宫里,见侍卫们都撤下去了,宫人来来往往,仍是日常景象。
心里奇道:这是演的哪一出?等见到不二时,他喜不自禁,将他一把抱住,不二松了一口气:“你无事就好——我正担心要怎样向大家交代呢。”佐伯道:“什么时候了还管他们,告诉我,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二微笑着摇头。
佐伯还在疑惑,不二握了他的手,道:“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坐下来说话。”于是两人并肩坐在席上,不二低声道:“我原想多年不见,此次也许能够重温旧梦。
见了面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变了。”“为什么?”佐伯很是吃惊。
“即使那晚不为其他事打乱计划,我也再不能跟你……”不二轻轻叹息,抽回了自己的手:“……本是为了儿时与你的约定,才执意要登上皇位。
然而这期间却有一个人,时刻陪伴在我身边。
我原觉得他给我的是理所应当,直至不久前险些失去他,才知他的重要……如今你尽管责怪我,可我毕竟,已离不开他了。”佐伯愣了一阵子,才道:“你是为了……手冢?”不二一怔,却不说什么。
佐伯笑了笑,抚了抚不二的头发,道:“我早就猜到了。
他那般狂妄嚣张,行动无所顾忌,若不是圣宠隆眷,怎么会放肆成那样?”“狂妄嚣张?”不二也忍不住笑了:“你如何看出来的?”“你瞧你还护着他。”佐伯摇头道:“别人嚣张是现在面上,他却是打心底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不二叹道:“是我负了当年之约,你怪我好了。”佐伯却将不二轻轻抱住:“我不怪你。
毕竟我们当年还小,况且……况且让你觉得自己欠我东西,不是更好。”手冢远远地自帐幔的缝隙里望过去,却看到了两人相拥的侧影,整个人不由得颤了一下,快步走开了。
第48章不二与佐伯说开了心事,佐伯虽然谅解,但不二自觉愧对故人,对他愈发体贴。
佐伯打算旧地重游,不二便抽了一天时间陪他,并下令次夕大放焰火,以怀念旧日场景。
那一夜火树银花,不二和佐伯在台上观看,佐伯笑着道谢,说起当年初来时,也曾是这样的场景……不二一时被触动心事,便走到台边去看:下面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景象恍若当年,其中却有一个人,独自站在街道对面,正痴痴地望向自己这边。
佐伯走过来看了看,笑道:“怎么是他?”又看了看不二,催促道:“还不快去?”不二含糊应了一声,佐伯还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却已见他身影飞奔下楼。
不二一口气跑到对面,迎上了那人,那人嘴唇上还留着他的牙印儿。
他看着想笑,却被那人抢先道:“陛下这是要去哪里?”不二一时语塞。
那人便道:“前面街角有棵老樱树,咱们还去探望他一下,好不好?”“樱树?”不二惊讶至极:“你……”那人只是微笑,紧紧地牵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过了一处街角,果然看到一棵八重樱。
那人将他带到树下,自己走去街对面,道:“当年也是这样。”不二傻傻的看着他。
那人跑去一位货郎那里,买下了一串焰火,又要了两个火捻儿,走回来对不二说:“你要不要一起来?”不二轻轻地点了头。
两人像小孩子那样,手牵着手地燃放烟花。
忽然一个礼炮在空中炸响,不二去掩耳朵,那人却抢先一步,给他护住了。
不二笑着去抓他的手,及抓到了,却不放下来。
那人问他怎么了,他笑着摇头,泪珠已经坠满了两腮。
那人将他拥进怀里。
“为什么第二年,你没有来?”不二哽咽着说。
gu903();那人用脸颊摩弄着他的头发,叹息道:“那年灯会之后,我就随军出征了……”因出生时的谣言,手冢自幼便被送出京城,在岛上随几位隐士修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