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掐着手指算了算,今日外头该有一场灯会,原和他商议好要一同去看的,听说是已经赁好了销得紧俏的小船,正是夏季,池中尽是藕花荷叶。
却是,物是人非。
“殿下,今日我们便动手吗?可会不会太急了,凌狗还在街上吠着呢,皇上也下落不明。”
看着自己面前身着战甲的千百亲卫,身上发出森森寒光,宋衍面色镇定,说道:“丢了,就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国不容二主,今日只能成功不准失败。”
“可是这样是否太过仓促?”
“现在不动手留着他回来了上赶着送死吗?”宋衍揉了揉眉心,说道:“先去控制皇宫,一定要快,不可声张,若有必要,则不必管蝼蚁性命。”
“是!”
“朝廷暴虐,百姓民不聊生,我朝三百数年,不可亡于小人之徒!秦王乃先帝亲子,实负列祖列宗之命,讨伐奸贼,匡复皇室!即刻出发!诛杀奸佞,可保子孙万世无忧!”
其中一人宣读完毕之后,众将士将手中酒盏掷于地面,安静肃杀。
城中百姓正游戏于灯火之间,却不见得在黑暗中涌动的浪潮,潜过安宁,直奔皇宫。
南楚皇帝正携着自己的宠姬避暑,宫中除去些下人以外只剩了皇后,宋衍从未见过这位弟妹,如今看到她拦在了大殿之外,说道:“送她离开吧。”
“你不能这样!他是皇上啊!九五至尊的皇上啊!他如此信你,你却在背后捅他一刀!你是何居心!是何居心!”
“朕——”宋衍笑了笑,这个词对他来说熟悉而又陌生,“朕只是拿回原本就是属于朕的东西,我会放你离开,生死全都取决于你自己。”
“报——我军已将都城全部控制住,只是上将军,不,只是凌狗不见了,府中也无人,更无钱财。”
宋衍联想到了那失踪的弟弟,说道:“去追。”
熙宁眼睁睁地看着衣裙黑衣人涌进了牢笼之中,做起防备的姿态,来人却将面罩摘下,竟是廖蒙!
紧接着,一个女子被拖进了监牢之中。
“你怎会在这?”
“我将秘密泄露给前朝上将军,今日他乘乱起兵,如今已经控制住了皇城,我来带您回去。”
熙宁无话,彻底心死。
“如今他还未坐稳皇位,除去丰都以外应该还未戒严,这是假死药,这里是面具,待会您掩进人群之中,属下会设计带您离开这里。”
熙宁没有疑议,按照廖蒙的话做。
离开之时,廖蒙朝着监牢放了一把火,熙宁来不及阻止,只说道:“里面不都是人吗!”
“殿下心软,可又有谁对殿下心软过。”
熙宁不答,只见着廖蒙一众人拆下了身上的夜行服涌进了人群之中。
宋衍到时只见到了熊熊的大火。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宋衍虽觉得蹊跷,却还是不顾他人阻拦冲进了火场之中,凭着脑中的记忆跑向关押最重大犯人的监牢,可还未走近却被人一把拉住,说道:“皇上,龙体为重!您不能在进去了!”
“给朕滚开。”
“您杀了臣吧,您不能进去啊!”
一阵黑烟冲进宋衍的鼻腔之中,咳嗽不止,来人见状又将宋衍拉出。
火势微微减小了一些宋衍便又冲了进去,却看到里面躺着一具已经烧焦了的女尸,宋衍只觉得眼睛酸胀,更是已经失去了嚎哭的情绪,整个人都麻了。
宋衍走近,去看那已经烧焦了的黑块,猛地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金铃铛,她的金铃铛!
宋衍冲出天牢,一向端庄持重现在却失了分寸,也不顾他人异样眼光,只在人群中寻找着熙宁。
擦肩而过。
宋衍心中猛然一动,再回过头去已经被人群冲散,那人脸上带着一个狐狸面具,正在看着自己,其间两个人距离不过三人宽,一人在追,一人在后退,终于被人群冲散。
咫尺天涯。
熙宁看着宋衍不断地寻找自己,心中却没有了任何的想法,慢慢地靠近了桥头。
“不要!”
熙宁任凭自己摔进水中,脑袋中只剩下了嗡嗡的轰鸣声。
笼中的鸟儿被放出天空,自由地翱翔,再化作一尾游鱼,顺着水游动。
我要回家。
日夜兼程。
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是熟悉的景象,熟悉的人。
裕慈看着熙宁醒来,将她揉进了怀中,说道:“姑姑,朕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会回来的!”
熙宁想要安慰裕慈,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只好拍了拍裕慈的背。
清商有些害怕,她好像不再认识自家的公主,眼神有些空洞淡漠,眉眼中的那抹傲气——
没有了。
☆、认错
自己现在正在公主府内,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这时候,熙宁任凭裕慈抱着自己。
“姑姑,是宋相将您送回来的吗?”
熙宁皱眉,张了张嘴,冲下床去寻找纸币,宋衍他根本就不值得信任,他骗了皇帝!更是骗了齐国的千千万万百姓!他是叛徒,他该死!
他口中说的楚国皇帝想要攻打齐国,到底是哪个皇帝?他想进攻?!
“姑姑,你不要这样激动!您受了风寒,不能这样!”裕慈跟在熙宁身后,看她疯了一般在房间里面冲撞。
熙宁提笔,正欲书写宋衍罪状,这时门外却有一个太监赶来,说道:“楚国送来了国书,还请皇上过目。”
裕慈现在只管着熙宁的情况,接过了那被金匣子装的好好地国书,上面加盖了楚国玉玺,裕慈像是胸有成竹一般看了看,又将那国书丢到了一边,继续去看熙宁写了什么。
熙宁只觉得泪水溢满了眼眶,顿了笔,写道:“上面是什么?”
裕慈看到熙宁这般神态,想必是激动所致,说道:“是侄侄对不起您,为了让这戏做得更真些才没把真相告知与您,如今宋爱卿将您送回,您想必也是知道了其中的缘由,如今爱卿他已经将楚国皇帝劝说成功,如今楚国要我我朝世代交好永不互相侵犯呐!”
熙宁听着,手却在不断地颤抖,为了宋衍,更为了面前这个被骗的皇侄,当初自己也和他一般傻。
裕慈继续说道:“姑姑,您觉得朕做的对吗,朕做了前朝皇帝都没有做到的事。姑姑——传太医来!快!”
熙宁只觉得天旋地转,再次晕倒,裕慈只是一不留神便让熙宁直接栽到了地上。
眼中的泪珠滴在了宋字上,透了墨,散开成了一团。
他当真厉害,他当真厉害啊。
一纸国书,世代交好,路上没有被人追过,就是因为他不能追,朝廷还要他来主持,他怕自己把这件事告诉皇上,为什么?是他还要回来吗?多么假惺惺!
清商敲门,熙宁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一直呆呆地看着窗外,手上的茶已经凉了却还被她死死地捏着。
自醒来后便是这样。
“公主,您怎么了,您有事和奴婢说呀!奴婢好怕……”
熙宁现在已经能说话,只是不太利索,声音有些沙哑,,像摸小动物一般轻轻摸了摸清商的脑袋,说道:“本宫能有什么事……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清商跪在熙宁身边,又听到熙宁说道:“送本宫……回来的……人……在……哪?”
清商哭道:“奴婢不知道呀,奴婢只是像平常一般来您屋中打扫却突然看见了殿下您,那人是谁?要不要奴婢差人去找寻,送些赏银去?”
熙宁心下了然,廖蒙他是不会回来的了,于是拍了拍清商的手,说道:“不用了,辛苦你了,给本宫好好梳洗一番,本宫想母后了。”
熙宁出府之时看见了赵临川,只是有些惊讶,也无颜见他,只见他下巴上已经冒出了小小的胡茬,双眼下垂着黑眼圈,相比分别之时衰老了许多。
上轿之后,熙宁才知道赵临川彻夜赶回京城,在外头守了许久,未让人通报过,熙宁低头不语。
只觉得脸上有些不适,气色太差,教清商给自己敷了好厚一层胭脂妆容,熙宁苦笑两声。
长福宫中,太后已经卧病不起,再也不见容光,知道熙宁来后挣扎着坐了起来。
熙宁忍住眼泪,跪在了太后的身边,说道:“儿臣不……孝,未能侍奉……母后……身侧。”
薛太后想要伸手去扶熙宁,却已经没有了那个力气,只好说道:“来人,扶平阳起来。”
熙宁坐在薛太后的身边,让太后躺下,喃喃道:“母后……”
薛太后笑着说道:“莫不是又闯了什么祸,惹你皇兄不高兴了?跑来母后这里闹,母后能怎么办?”
熙宁大惊,看着身边的宫人,一个个都垂下了头。
分明自己出降那日太后身体健朗,如今却已经病到了这般地步吗?熙宁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愈发自责,也愈发恨起那人来,整个人止不住颤抖,紧紧抓住了太后的手,说道:“没有,媛媛就是想母后了,没有闯祸,也没有干坏事。”
“是呀,那才是哀家的好媛媛。”薛太后皱了皱眉头,突然提起:“明儿你皇兄来了母后帮你去择一桩婚事,你说说你看可看中了哪家的小子?”
熙宁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哽咽说道:“不嫁人……媛媛不……嫁人,媛媛想要一直陪在……母后身边。”
“莫要哭了,你瞧瞧妆都哭花了,只是说要你嫁人,又不是再也不能回来了似的。”薛太后伸手去摸熙宁的脸,继续说道:“我瞧见你赵伯伯家的小子就很好,你与他一同长大,彼此交心,只是有一点不好,你皇兄啊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只要你答应了,哀家就好好和你皇兄说道说道,你开心才是最好的。”
熙宁眼看着母后说完这句话之后开始不断地呼吸,赶紧伸手去给她顺气,说道:“媛媛愿意!媛媛愿意,母后,我答应您!”
长福宫中安静得不像话,好像被闷在了一个大壳子中,所有人静止不动。
肉眼间的,熙宁说出那番话后太后的起色更好了些,说道:“母后终于要亲手将你送出去了,那是个好人家,平阳你不可以再像以前一般闹腾,好好地,相夫教子,不能由着自己是公主便不给人家好脸色看,赵家小子可老实,总受你欺负又不吭声。”
“是,媛媛听母后的话。”
“哀家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
熙宁觉得母亲说话的感觉突然变了,急忙抬起头来,说道:“媛媛……哪有什么让您放心不下的。”
薛太后甚至已经恢复,说道:“媛媛……”
“儿臣在这。”
熙宁等着她继续说,薛太后却突然停下,只是深深看了熙宁一眼。
这个秘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要随着自己的离开而掩埋在时间的尘土里了,自己犯下的错不该叫她来承担这个后果,她该是无忧无虑,她会诞下自己的孩子,将血脉永远传下去,这是他的血脉,也是自己的私心。
“母后?”
“无事了,哀家有些累了,哀家想要歇一会,平阳你也快回去吧。”
熙宁看着母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抹光彩,还以为是自己来了她便好了,急急忙忙说道:“母后休息……儿臣去看看皇侄……再来看您好不好?”
“去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熙宁听到一句。
“去看看你舅舅,他生前很喜欢你。”
熙宁走在去往南书房的路上,她不想伤害了裕慈的心,毕竟他只是刚刚登基,他的心理,熙宁不会不懂,而且宋衍也好像并没有对他、对整个齐国造成什么伤害,甚至还送来了国书。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想要借助齐国的力量登上皇位吗?
还有颍川宋氏。
他的母亲的身份。
他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这样好?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宋衍的一举一动在熙宁的眼中都有了深一层的解释。
为了攀附?为了权力?抑或是别的什么。
熙宁觉得头疼,干脆不再想他,他这样做早将自己最后一丝爱意都给磨灭,自己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残了。
太累了。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
熙宁从后头听到有人这样叫,以为是宋澜安来了,回了头却发现整条长廊中只有自己这一个人。
只见那小太监猛地跪在了地上对着自己磕头,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殿下饶过奴才,求殿下饶过奴才,是奴才眼瞎了。”
熙宁笑着说道:“只是认错了人,本宫会怪你什么,起来吧,且去做自己的事去。”
熙宁放空了自己向那熟悉的小院走去,曾经她坐在父皇的腿上看批改奏章,替皇兄研磨过墨水,如今坐在那里的是自己的皇侄。
期间不过几载,至亲一个一个离开,就好像这空空的长廊中只有自己一个人一般。
小顺子见到熙宁来了,轻声说道:“禀告殿下,皇上睡着了。”
“那便不要通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