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裕慈开口,说道:“姑姑以前常说,大齐军中缺善攻城之将,侄儿愚钝到现在才知道这其中的不妙之处,这件事还请劳烦姑姑了。”
熙宁的身体止不住颤抖,知道了裕慈的下一步安排,以沉默作为答案来默许。
“传朕旨意,封大长公主为大将军,即日挂帅出征宁州平定逆贼——”
像是预料一般,熙宁等来了裕慈的下一句话。
“右相宋衍为监军,即刻南下!”
☆、红旗
塞北大漠,齐元两军交战数载,齐以微弱之势击退元兵。
百万大军,归者三四千。
茫茫的雪漠中猛然擎出一抹红色,红色的下方是黑压压的人。
为首的人一身银灰铠甲,乌发被一缕红绳束起,眉头紧锁,神色坚毅,脸颊上的鲜血凭空给人添了肃杀之气。
那女子的眼睫上覆着雪,扯起嘴角笑着说道:“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和大部队会师。”
这句话,她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好!”
队伍里突然有人这样叫了一声。
像是受到了感染一般,将士们突然齐声应好。
看着那个扛旗的小兵将将棋插在雪地里,不断地喘息着,熙宁跃下马接过了那旗,只准备拍拍那孩子的肩膀的时候,那个小兵却直直地倒在了雪地里。
“公主!”
有将士想要冲过来,却被熙宁喝住。
熙宁将旗帜丢在一边,将那个小兵翻过身来,那小兵脸上灰败无光,有些地方已经冻出血窟,熙宁鬼使神差地去探他腰间系着的干粮包。
里面全是石块。
熙宁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个坑,甚至都不是完整的人形,眼泪不自觉地溢了出来,问道:“多久了,你们告诉我多久了。”
队伍中无一人应话。
熙宁仰起头来,紧绷着下颚,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偌大的雪漠里只有一个自己。
熙宁跪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了小兵的身上,用手刨了雪覆盖住那个小小的身躯。
一众人沉默地站着,仿佛是在为那个死去的小兵默哀,像是为死去的千千万万同胞默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熙宁站起来,膝盖生疼,她看向自己那匹通体乌黑的宝马。那马儿看着主人朝着自己走过来,快活地向天嘶鸣。
有个人似乎预料到了熙宁要做什么,大喊道:“公主,万万不可,您是千金之躯啊!”
可是已经迟了,熙宁抱住了那马的脖子,轻轻的抚摸着,紧接着一股热血顺着她的手滴在雪里。
熙宁看向队伍,苦笑道:“千金之躯又如何?本宫连自己的兵都护不住。”
熙宁转过身去,说道:“传我命令,所有人分食一块马肉,不可哗乱,违者军法处置。”
此令既下,却无一人遵守。
这马是已战死的国舅爷最爱的马匹,他们怎敢动作。
熙宁没有听到身后传来动静,竟然直接转过身来,跪在了地上,“算我求你们,求你们……”
豆大的泪珠砸在了雪里,熙宁将头扣下埋在雪地里,嘶吼一声:“我求你们吃啊!”
“我求你们啊!”
熙宁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站在面前身着盔甲的军队,终是将手中捧着的酒盏一饮而尽掷在地上。
宏光三年,她着战袍出征北元,明泰二年,依旧是那身战甲,只是剑指……自家人。
熙宁跨上马匹,强压住心中的难受,吩咐道:“一军二军同本宫赶往芳城,其余将士每人背负两人份粮食在后行走,务必快速。”
明王乾敏虽是熙宁庶兄,然一直与宏光帝关系亲厚,可终究是帝王之子,难免引得人猜忌,宏光帝即位之后暂且算是顾念手足之情,将他远封宁州为王。
很早之前,外地封王便不准私自屯兵,至多养上几个家兵护卫王府。
熙宁身边便是宋衍,只看他神色如常,熙宁心中乃是万分得不好受。
宋衍何尝不知道熙宁在看他,先前替她瞒去过错遭到了明泰帝的猜疑已经是大忌,如今再不可逾越半步,就算是有了什么心思那也得早早斩断。
熙宁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从远处骑马跑来了一个传令兵,熙宁看了前方军报,面色凝重。
“敢问殿下前方如何?”
“皇兄……不!叛贼已经连克三城,投降者……杀男丁……”熙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始终不相信那个享誉王都的贤明皇子会变成这样。
宋衍皱了皱眉头,骑马靠近了熙宁,瞥见军报上所写的字后眉间风雪更甚。
拒降者,屠城,曝尸。
跟在熙宁身后的军队没有收到停下的指令,越过熙宁和宋衍二人继续前行。
熙宁的双手颤抖已经无法捧住那张军报,被风夺走,卷进了灰土中,被马匹踩碎不成模样。
宋衍紧拉住缰绳,控制马儿不要他受到惊吓,又说道:“宁州各州府怕是难以抵抗,还请殿下继续进发,莫要再耽误,以免徒增伤亡。”
宋衍这话说得没错,熙宁终是整顿了心情,重新想着目的地进发。
明王军队势如破竹,短短几日之内又接连攻下两座城池,熙宁不得不再放弃一部分军队轻装赶往目的地——芳城。
芳城是长江下游一座小城,三面环山,地势颇高,乃是易守难攻之地,又是军事要塞,处在宁州与海州交界之处,熙宁将据点设置在此处,为后来跟上来的军队置办好后路。
稍做休整之后熙宁与宋衍又率军赶往永城,明王军队正在不断攻击理城,这三个城池恰好三点一线,依次分布在长江边上,永城在理城与芳城之间。
到时已经是夜深人静。
永城知府不敢懈怠,看见远处有马蹄之声赶紧敲响了战鼓,叫全数人出来迎战,等探到是朝廷军的时候赶紧将熙宁迎进了城池。
熙宁看清了城中执武器之人,连身甲胄都没有,扛了个锄头便出了家门,再次有些士兵也都是三三两两。
朝廷怕封王谋反,不给兵,可如今弊端全部显现出来,根本不消抵抗,城池便全被攻下。
“将军啊,您带了多少人来呀!”永城知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心里发慌。
熙宁为了快速行进只带了约莫一百将士,剩下的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宋衍下马去安慰那知县,说道:“还有援军在路上,大人无须担忧。”
“那便好!那便好啊!下官孔修叩谢皇恩啊!谢将军谢大人呐!”孔修这样一说,城中举着火把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对着熙宁一行人跪下叩拜。
“无须多礼,快些起来回去休息吧。”熙宁顿了顿,说道:“毕竟……时局危机,总要养精蓄锐。”
“那下官先去带军爷们去休息。”孔修热泪盈眶。
所有将士同宋衍一样下马牵行,却看见熙宁仍旧坐在马上。
宋衍问道:“殿下?”
“你们先去休息,本……我去探查城内布局。”
宋衍明白熙宁意思,也不阻拦,带领着随行将士一同跟着知县去了驿站。
熙宁绕着城池走过几圈之后心里有了底,这末才往回走去,看到了宋衍在门口站着研读书本,走近一看才知道他在看兵法。
宋衍一时看得入神,没能注意到熙宁,待她走近之后才吓了一跳,慌忙退开。
熙宁正要说些什么轻松的来缓解一下这般诡异的气氛,还没开口,眼皮便开始不断地跳动。
闷热不堪。
眼角掠过一丝火光。
很快,便听到了守城将士敲击了城墙上的军鼓,鼓声震天。
一个传令兵跑到了驿站,就停在了两人面前,脑门上都是汗,大叫道:“是夜袭!”
作者有话要说:小姐妹的文《亡国之君要科举》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呀~
文案在下面:
身为大齐的傀儡皇帝,段宋最终断送了江山。
等到再次醒来时,他成了一个农户家的穷学生。
而这个朝代就是他家老祖宗灭掉的朝代,已经把自家江山弄没了的段宋思考着,老祖宗把他送过来是不是让他帮忙起义的。
然而下一秒,他听说为了让他读书,爹娘卖光了家里的财产,姐姐还被迫嫁人。
算了,想必老祖宗身边也不缺他这么一个废物祖孙,现在要紧的还是改善生活。
——比如,好好考科举,挣大钱。
还尚未出生的老祖宗:???人言否
☆、迎战
一时间锣鼓震响,城外杀声一片。
明王大军现在盘踞在木城,又不断地在攻打理城。熙宁原意是自己先率军前来打探情况,等到白天后续军队跟来之后再支援理城。
熙宁攀上城池,俯视城外,莫非是理城已经被他攻占了么?
想到此处,熙宁心中一阵难受,肚子里汹涌,弯下腰很想吐,站在熙宁边上的宋衍急忙去扶。
行军路上颠簸,熙宁心急如焚自然是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如今也只是干呕。
“殿下!”宋衍情急之下竟然顾不上礼数,大喊道:“来人!扶殿下去休息!”
这一声淹没在了震天的锣鼓声中。
宋衍看到了熙宁眼中的泪光,松开了熙宁的手臂。
熙宁重新站起,挥了挥手,笑着说道:“无妨。”
“依臣之见,殿下可去休息片刻。”宋衍话中冷静,似是胸有成竹。
熙宁原本担心的是明王军大举进攻,城内无兵可守,可就在刚刚思索之后才发觉了其中不对之处。
“何出此言?”熙宁试探道。
“以明王路数该是直接攻城才是,可事到如今也只是擂鼓吹号。臣猜想,该是故意做出了这番场面恐吓永城百姓,抑或是知道了朝廷来了人过来前来试探。”宋衍敛神,继续说道:“若当真是这样,理城应该还未被攻下……但是快了。”
熙宁自觉自己从未小瞧过宋衍,甚至是觉得这人该是无所不能的。一介书生,兵临城下,依旧临危不惧,还能有这样的观察力。
熙宁还想说些什么,这时永城的知县却爬上了城墙,又是哭爹又是喊娘的,扒拉了两个人人的腿,哭道:“这可如何是好啊!殿下呐,您可得救我们呐!”
孔修有一腔子做好官的心,却未想到刚刚上任便出了这档子事,又是知县,跟着朝廷又怕明王势头大,投诚明王又怕到时候平叛了朝廷治罪。
原先他是不知道的,乃是师爷和他交代了几道才知道来者是大长公主,那时候熙宁还是长公主,朝中无将北元骚扰便是她挂帅出的征,又是皇亲国戚。孔修如今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熙宁好歹也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如今情形更是比之前好上百倍,只蹲下安慰孔修,“莫怕,这只是一个虚晃子。”
城外熙熙攘攘振声一片,城内却是安安静静。
正如熙宁所料,这只是一次试探,可她还有事没有意料到。
一个背着弓箭的小兵走进了军帐中,手上还捏着纸笔,上面隐隐约约画着人像。
帐中高台上坐着一位男子,身穿盔甲,眉眼冷峻,在接过那张肖像之后笑了笑。
熙宁已经确定了对面只是试探情况,便没有像开始那般焦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站在城墙上面亲自督军,拍了小兵从后门出城前往路上报信。
宋衍与熙宁站在一起,夜里犹有冷风,宋衍思索再三后还是没能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替熙宁披上。
似乎一切都被揉进了黑夜里,很多东西都混在一起无法让人看清,可在那敌方军营中却突然走出来了一位骑着马的人,走到了城墙前的空地上,似乎就是来吸引熙宁的注意力的。
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
熙宁与他对视。
只是眼睛一瞥,看见有一个士兵已经拉了满弦,箭即将要射出,熙宁来不及细想从袖中弹出一个小石头将那箭打偏。
箭插在了乾敏身|下马儿脚边土地上,马儿嘶鸣,乾敏拉紧了缰绳,看着熙宁满是笑容。
顿时双方都进入了警备状况,大战一触即发。
“他可是贼首!您不能包庇!”说话的是那个搭箭的小兵。
“传本宫命令,此人违抗军令拉下去军法处置,重责十仗!”
声音不大,却在这黑夜的旷野里传了很远,偶有回声。
熙宁紧紧盯着乾敏的一举一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本王想了许久,便知道该是你来了。”乾敏笑了笑,对着城池上喊道。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