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岁下意识地收回视线。
目光顿时被他抓住。
她看到他的眸色明显地暗了下来,像是积攒着某种情绪似的,他的喉结缓慢地动了下,语气格外的斯文又正经,说:“岑岁,我能追你吗?”
他的嗓音低沉,说话间的热气扑在她的脸颊上,岑岁呆呆地望着他含笑的眼,觉得整片后颈都发麻了。
像是坠入虚空。
尤为不真实。
连带着眼前的陆宴迟,都像是个朦胧的虚幻。
大概过了几十秒,岑岁才像是抽回神志般,她看着他,声线都在微微颤抖:“那你准备怎么追我?”
“说出来,”陆宴迟忽地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动作极亲昵,语气慵懒极了,“就没有惊喜了。”
岑岁“哦”了声,勉强维持着情绪:“那我先回房了。”
陆宴迟直起腰来,懒懒道:“需要我抱你上床吗?”
她的脚步一滞,语气生硬道:“我只是同意了你追我,你不要得寸进尺。”
“前几天不都是我抱你上床的吗,怎么现在就成了得寸进尺了?”他垂眸看她,语气松散极了。
岑岁避开他的视线,很刻意说:“前几天我和你之间还是干净又纯洁的朋友关系。”
“那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现在的关系,已经不干净了?”陆宴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语速悠悠地开口,“是这个意思吗?”
“……”岑岁忍了忍,“我和你现在也还是,很干净的关系。”
陆宴迟似笑非笑地,“是吗?”
“你要摆正你的位置,你是追求者,我是被追求的那一个。”又怕他觉得她麻烦,岑岁很没骨气地补充,“虽然我也挺喜欢你的,但是你追我的话,我还是要考虑一下。”
“既然都喜欢我了,怎么还要考虑?”陆宴迟莫名想笑。
岑岁上下扫了他一眼,继而慢吞吞地吐了三个字出来:“仪式感。”
陆宴迟像是在思考,几秒过后,他忽地凑近她,桃花眼里敛着温柔笑意,尾音拖着,显得缱绻又温柔:“好,为了你的仪式感,我从明天开始好好追你——”
“……”
“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
回到房间,岑岁平躺在床上整理着心情。
恰好这个时候手机亮了起来,屏幕亮光充斥着房间,岑岁捞起手机,看到陆宴迟给她发了消息:【早点睡,晚安。】
以前聊天的时候,陆宴迟从没有发过这样的话,话题大多点到为止。
岑岁眨了下眼,问他:【你以前都没说过晚安。】
陆宴迟:【有吗?】
陆宴迟:【记不清了。】
岑岁:【有的。】
陆宴迟:【从今天开始,每天都会发。】
岑岁在床上滚了一圈,差点儿压到自己打了石膏的脚,她吃痛地叫了声,脸上却满是甜蜜:【为什么每天都发?】
陆宴迟给了个她期待又满意的答复:【因为在追你。】
岑岁捧着手机傻笑。
下一秒,手机又震了下,她退出和陆宴迟的聊天界面,看到孟微雨发过来的几十条未读消息,她抽了抽嘴角,点开未读。
她也懒得往上翻,直接发一句:【我睡了。】
孟微雨:【?】
孟微雨:【你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微雨:【不!许!睡!】
岑岁:【我今晚什么也没发生。】
孟微雨:【我不信。】
岑岁:【睡了。】
孟微雨:【你是不是和陆教授有什么进展了?】
岑岁想了下,很矜持且保守地回她:【我觉得在我三十岁之前,应该会和陆宴迟在一起。】
发完这条消息,岑岁便把手机的网络给关了,顺便打开勿扰模式,之后便把手机扔在一边,她仰头看着天花板,漆黑无光的房间里,她的思绪渐散。
然后渐渐地,睡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最近经历了太多事情,岑岁这晚梦到了以前。
梦到某个晚上她还在熟睡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尖锐的声音,岑岁整个人从梦中惊醒。
她先是茫然,紧接着,又听到了从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声音。
像是家具被掀翻在地。
岑岁光着脚走出房间,循着声音,悄悄地推开了主卧的门。
就看到,岑永斌抓着孟雅萍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往柜子上砸,动作粗鲁,没有一丝顾及。孟雅萍尖叫着,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好不好?”
“放开个屁,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
说着,他就踹开边上碍眼的落地衣架,低头看了眼地上,最后捡起台灯,猛地往孟雅萍的身上砸。
岑岁惊恐地睁大了眼。
她站在原地,像是失声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双腿止不住地抖。
孟雅萍被他打的趴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是伤痕,她还在哭着向岑永斌求饶:“老公,你喝醉了,你清醒点,求求你清醒一点。”
岑永斌打了个酒嗝,他走路都是颤颤歪歪的,但是打人时毫不手软。
“老子打的就是你这个贱货。”
隔着门缝。
孟雅萍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岑岁。
她流着泪和岑岁摇头,示意她快走。
岑岁盯着眼前的一切。
像是不敢置信,但现实却像是一记警钟般,勒令她面对这难堪又令人作呕的一切。
平日里送她上学的好父亲,会记得她的生日,记得她喜欢的每一样东西,给她扎最漂亮的鱼骨辫,会买粉粉嫩嫩的蝴蝶结,会把她放在肩上和她说:“爸爸带你环游世界咯。”
“红豆是爸爸唯一的小公主。”
“爸爸当然爱我们红豆了。”
可是红豆没有想过她的爸爸,喝了酒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年岑岁九岁。
她颤抖着拨了110.
不到十分钟,警察就来了。
处理方式和陈佳琪父母的处理方式一模一样,只是官方地劝导了几句话,然后再让岑永斌做个保证,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犯。
岑永斌酒醒后跪在地上哭着道歉,孟雅萍也抹着泪原谅了他。
看似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在年岁尚小的岑岁那里,留下了极重的烙印。
她开始害怕每个夜晚。
害怕喝了酒后性情大变的父亲。
但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岑永斌都没喝过酒。他没喝酒的时候,仍旧是外人眼里的好父亲、好丈夫,儒雅随和,谈吐得体。
可岑岁仍旧害怕他。
那晚的记忆如梦魇般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直到某天放学回家,她再度遇到了喝醉酒的岑永斌。
以及被岑永斌欺辱打骂的孟雅萍。
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岑永斌转过头来,嘴角冷冷地勾起,放下手上的东西,往岑岁那里走了过去。孟雅萍连忙抱住他的脚踝,卑微地求他:“不要打红豆,你不要打红豆,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你不要动她,求求你,你杀了我也好,但是不要动红豆。”
可是岑永斌却跟听不到似的,狠狠地抽出脚,往她的肩头用力一踹。
孟雅萍整个人往后一滑,后脑勺撞在了茶几上。
岑岁尖叫:“妈妈——!”
她匆忙想要跑过去看孟雅萍,却在半路上被岑永斌抱住,他像是要把岑岁狠狠地摔往地上,却被孟雅萍绊住,一个踉跄,岑岁被甩在了沙发上。
孟雅萍慌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把岑岁抱住塞在角落位置。
目光所及之处,地面一片狼藉。
岑永斌把所有的碗碟都摔碎了,最后,找不到地方发泄,走到孟雅萍面前。
室内灯光昏蒙。
他像个恶魔。
不断地发出谩骂声,伸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他的手收紧,有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滴在地上。他举着碎瓷片,一下一下地往孟雅萍身上割。
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血水堆积。
到最后,岑永斌似乎累了,他瘫软在了地上。
酒精将他的脑袋都溶成渣了,他没有半分意识。
岑岁从角落的收纳里钻了出来,这一次她没有打110,而是打120,颤抖着声音说:“锦绣家园A区八号,有人受伤了,伤得很严重。”
所幸医院离得近,孟雅萍也没有生命危险。
等到孟雅萍醒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离婚。”
岑永斌哭着求原谅,“不要离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碰酒了,你相信我好不好,老婆,你相信我好不好。”
孟雅萍很坚决,她抱着岑岁,一字一句地说:“我要离婚。”
见她狠心到了这种地步,岑永斌转而说:“你为红豆考虑一下好不好,她还这么小,单亲家庭……上学了谁看得起她?”
“我只想她活着。”孟雅萍红着眼,低头亲了亲岑岁的额头,喃喃道,“我只希望她活着。”
在那之后,孟雅萍和岑永斌就分居了。
孟雅萍问岑岁:“红豆,你怪妈妈吗?”
岑岁摇摇头,轻声说:“妈妈,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陪红豆长大,等到红豆长大了,红豆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全部都给你,然后,红豆陪你到老。”
孟雅萍摸了摸岑岁的头发,轻声说:“红豆以后要找个喜欢的男孩子到老的呀。”
“红豆不要。”她偏执地盯着孟雅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红豆不要。”
知道是岑永斌给她带来了影响。
孟雅萍温声和她说,“红豆啊,不要因为爸爸的错误,就觉得其他人都是错的,而且爸爸曾经也是个好爸爸,对不对?你不能因为他的一个错,就否定他曾经对你的好。”
岑岁:“可是……”
“而且你看舅舅,是不是很好?”
岑岁点点头。
“爸爸只是爸爸,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的,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很好的男生的。”
岑岁哭着:“可是爸爸为什么不能是很好的那个人?”
孟雅萍擦着她的眼泪,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爸爸曾经也很好过,这就够了呀。”
岑岁埋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
“以后红豆会找到一个很好的男孩子的,那个男孩子会对我们红豆天下第一好,不会欺负红豆,”孟雅萍揉了揉岑岁的头发,语气温柔地说,“会把红豆放在手心里宠着,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也特别特别喜欢他。”
岑岁小声抽噎着,用奶音轻轻地说:“会用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孟雅萍笑着:“对,会用一整个宇宙,换我们这一颗小红豆。”
……
……
凌晨三点。
岑岁从梦境中醒来。
她一时之间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起身时打了石膏的脚有微弱的痛感传来,她才意识到现在是现实。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红豆了,小红豆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赚了很多很多的钱,生活得非常幸福。
也……
遇到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男生。
“妈妈。”
她轻声说,
“我也有在很努力地喜欢一个人哦。”
我没有因为爸爸而对其他人失去信心,我有在很努力地喜欢一个人,他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
他好到,在听到她表白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表达了他对她的感情。
他也是喜欢她的。
但他没有答应。
因为他说,他要追她。
想到这里,岑岁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不!答!应!
而是说要追她?
为什么要!追!
而不是说!
行!老!子!今天就做你男!朋!友!
或者说。
女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女朋友。
为什么要说追她啊?
岑岁觉得奇怪。
她拿过手机,想给陆宴迟发消息,目光落在右上角的时间上,又停止了打字的动作。
正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开门声,以及接踵而至的,是灯打开的声音,“啪”的一声,很轻。就连脚步声都轻到无法捕捉。
岑岁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她不确定外面的人是陆宴迟,还是小偷。
怀着忐忑的心情,岑岁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她连拐杖都没拿,慢腾腾地沿着柜子挪到门边。
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小道缝隙。
看清客厅里走动的人是陆宴迟后,她松了一口气。
同一瞬间,陆宴迟也听到了门打开的动静。
他转回身,看到客卧的门敞开半掌宽的一道窄缝,客厅的光微亮,见缝插针般地照进漆黑的客卧里,也照在了岑岁的脸上。
她的皮肤冷白,门口微动,明灭光影在她的脸上晃动。
陆宴迟放下手里的水杯,提步往前。
蓦地。
在岑岁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稍稍弯下腰,对上她的视线,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嘴边呵出温热的气息,语气玩味又毫无正行地说:“大半夜不睡觉,来偷看我?”
“……”岑岁呆愣地啊了下。
陆宴迟也没说话,眼梢轻佻地挑着愉悦的弧度,眉眼带笑地望着她。
岑岁回过神来,把门拉开,理直气壮地说:“谁偷看你啊?我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为是家里进了小偷,没想到……”
进的是只老禽兽。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陆宴迟直起腰来,垂眸看着她,“这么晚还没睡?”
“做了个噩梦,就醒了,”岑岁老实交代,继而又问他,“你怎么也醒着?”
陆宴迟懒懒地说:“太紧张了,所以睡不着。”
岑岁有些懵:“紧张什么?”
“追你。”
“……”
岑岁一言难尽:“你看着不像是紧张的样子。”
陆宴迟挑了挑眉:“我比较擅长伪装。”
“……”岑岁忍了忍,忽然想到正事,“我问你件事。”
陆宴迟单手撑在墙上,略俯身下来看着她,随着他的动作,她的脸上被盖下一层阴影。他语调闲闲的,“什么事?”
岑岁抬眸看着他,眸光澄澈,长驱直入:“你为什么不答应我,而是说要追我?”
闻言,陆宴迟的眉梢轻扬。
他又往岑岁这边靠了过去,距离拉近,岑岁没像之前一样堂皇,反倒是平和地眨了眨眼,温温吞吞地再次开口:“为什么?”
灯光在他的眼睑处投下一片细细密密的阴影,他的眼尾勾着,浅色的瞳仁泛着温柔又暧昧的光,像是无声的蛊惑。
他勾了勾唇,语气轻佻又暧昧至极:“我看上的人,当然得我来追。哪有让女孩子追人的道理。”
声音一顿,他轻嚇一笑,悠悠道:“女孩子是拿来宠的,等我宠你,还不乐意了?”
岑岁望着他的眼,闪着细碎又明亮的光,她忍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勉强道:“那行吧,那我就看看你和其他追我的男的,有什么不一样。”
陆宴迟挑了下眉:“有很多男的追过你?”
岑岁:“当然。”
陆宴迟嗤笑了声,淡声道:“以前的事,我不和你计较。”
岑岁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为什么是以前?你怎么知道以后有没有人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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