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娇娘吹了吹簪上的木屑,又用帕子拭了拭上面的尘土,反手便将那步摇戴在了鬓上。
曾有诗云: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是以两人定亲的第一日,娇娘便痴缠着许郎君给她买了整个盛城最贵的金步摇,说要戴着最好看的步摇穿着最美的嫁衣裳入他许家的门。
往日种种,犹如昨日。
“当时我便说,这步摇极衬我。阿宁你瞧,我生得可美?”
便是刚才极力唾骂娇娘的人都没有想到,娇娘竟会在新婚之日说出这种类似于公然调情的话来。毕竟她要嫁的夫郎善妒,前些时日接连杀了和娇娘有染的白公子和苏公子,可偏生没人能管。
再瞧站在迎亲队伍最前头的许公子,白衣银冠,虽说是出身商户,与那些书香世家子弟一比,也是不差什么的。他此时攥了拳,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像是在忍着什么。
也是,任谁被退亲,又被如此撩拨,定是要气得破口大骂。许郎君如今刚刚及冠,能保持着这般君子仪态已是不易。
“美,魏小姐天人之姿,唯有那位公子才能配得上,我等凡人,怎配与您相提并论。”
这话说来便有诸多含义,谢逸致心下将这位许公子的话暗暗记了下来。方才见这许公子虽说面上有着愤怒,眼中却传达出一种焦急之感。
看来这位叫魏娇娘的姑娘身上大有文章啊。
不过这一切与岐和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此嘈嘈杂杂,却始终没提到岐和。既然岐和构筑了这个幻境,定然有些不可告人的意图,正如苏素婕所创的幻境。
娇娘闻言不明缘由地轻笑一声,打了帘子进轿去了。
“浣花,让他们接着走。”
“好,小姐。”粉衣丫鬟看了看密实的布帘子,面上表情有些不自在,随后又收敛神色,吩咐几人继续,“听到小姐吩咐了,还不快点动作起来,要是误了良辰,小心姑爷剥了你们的皮!”
“是是是,浣花姑娘。”
轿夫们抬了轿子,喜乐又响了起来。
一众人等红红火火地从许郎君身边行过,不知是哪个人先推了他一把,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城西体弱的许公子竟然直接就倒了下去,可迎亲队伍已经过去了。哪怕身后一片嘈杂,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一把的。
“呸,小人得志,为了几两银钱就这么作践别人!”
有人看不过这婆子总是嘴上不饶人,便刺她两句。
“那你怎么不上去扶一扶许家公子,也就是在这儿嘴碎说闲话!”
“老娘和他无亲无故,白白搭进去一吊钱,我是钱多的没处使了?”
众人哄作一团,却没人管倒下去的许公子的死活。
也许是许公子随着许老爷这些年走南闯北地跑商,身子骨好了不少。不到盏茶功夫便自己悠悠转醒,虽说走路还不太稳当,却也是走得了路的。
许公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再一瞧去的地方,正是城外那诡异阴煞的桃花林。
“许公子去桃花林做什么?他不是都和魏娇娘恩断义绝了,怎么还上赶着去给魏娇娘的夫婿杀?”
“呵,男人就是贱的呗!没得到的东西,哪能甘心。更别说那魏娇娘一身风尘气,天生是个狐狸精!”
热闹瞧完,众人散去。不管是魏娇娘还是许郎君,其实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于他们而言,无非是个无趣生活中的谈资。今日是魏娇娘,明日便是王娇娘、李娇娘。
谁也不关心魏娇娘嫁到桃花林去是死是活,他们所感兴趣的只是风月艳事,能在饭后饶有兴味地提起,权当是看了话本子。
关于城外桃花林,此地有个传言。说是一个叫桃郎的男子为了等心爱之人,不惜种了一辈子的桃花,死后更是阴魂不散,常驻桃花林。在桃花林中定情之人,总是白头偕老恩爱不移。久而久之,竟也传出个盛名来。
近些年更是借着这些悠悠之口,将传言变了性质。
桃花林中桃花煞,恩爱不移情难消。
只要其中一人心怀汹涌爱意,两人身处桃花林之中,另一人无论对这人是爱是恨,都会疯狂地迷恋上此人。两人生同衾死同穴,纠缠一生,至死方休。是以称为桃花煞。
喜轿停在了桃花林外,轿夫和送亲的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了魏小姐的贴身丫鬟——浣花。
“行了,你们可以回去找老爷领赏钱了。”浣花面色冷凝,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浣花姑娘,您,”一个轿夫小心翼翼地说着话,视线飘移到喜轿上,“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她若嫁人,我自是随身伺候。莫要多话,你等先走便是。”
对方应了声,三步两回头地跟着同伴离开。
见此地再没了第三个人,浣花才一垮肩膀,上前撩开了喜轿的帘子。将手护在轿门上,以防魏娇娘的头不小心撞上。她如此小心细致,魏娇娘却觉得理所当然,提着裙摆出了轿子。
她手里不知何时换了只完好的苹果,红彤彤的颇为讨喜。
“檀郎,你在么?”魏娇娘用前所未有的娇软声音唤道,“娇娘依言来嫁你了呢。”
一时之间,阴风大作,天上乌云密布,隐约有惊雷响起。
地上桃花林忽然有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少年人悠扬的歌声。
谢逸致心下警惕,却困于魏娇娘的身体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满含期待地望向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白居易《长恨歌》
第88章桃花有煞02
玄衣金纹红发带,高高竖起的马尾此时一荡一荡。
来人手里抓着一把深红佩剑,剑上红色流苏穗,此时随着他的动作略微摆了一下。
他生得貌美异常,极具侵略性,眼神却是懵懵懂懂。这种强烈的反差感,总是让人心惊胆战,惧怕于他的反复无常。
“娇娘,这就是你说的浣花姑娘么?”说这话时,他略微歪了歪头,显得有些莫名的可爱。
魏娇娘提起有些累赘的裙摆,直直地冲进他的怀里,将手中的苹果熟稔地塞进他手中。
黑衣少年将手中长剑一掷,也不再管究竟如何,张开双臂将娇娘紧紧抱住。他凑到娇娘发间,嗅了嗅,而后摆出个不太高兴的表情来。
“脂粉味好重。”
“嫁给你当然隆重些,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就洗了去。”
两人这厢说着私密的小话,那边浣花却双目圆睁,喉间被一剑穿透而后牢牢地钉在了一棵桃花树上。她喉头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唇角却溢出鲜血来。她尚未死透,看向娇娘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魏娇娘在那男子怀里温柔小意,聊了许久似乎才想起还有一个浣花在。她推开男子,裙摆轻盈地转了个圈,便娉婷袅袅地走到了浣花身边。
“真没想到,从小陪我到大的浣花居然会是妖物呢。若不是檀郎告知我,你身上妖气浓重,恐有大因果,还真舍不得杀你呢。”
谢逸致哑然,也不知是因为附在魏娇娘身上,灵力全无削弱了她对妖气的敏锐度,还是浣花已经修炼到了能将妖气收放自如的地步,她竟是半点都未曾察觉到。
然而她刚刚这么想,便从四肢百骸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似乎魂魄都在战栗,像是在享受人间极乐。
回过神之时,魏娇娘已经凑近了浣花的脸,伸出一双柔荑将她双眼合上,同时凑到她耳边,低声地说道。
“遇到我,是你倒霉,桃花煞。”
“死在这柄剑下,你也算圆满了。”
谢逸致一震,想要再多瞧瞧浣花的尸体,可魏娇娘已经转了身,发间金步摇叮当作响,将浣花抛在身后。
“娇娘喜欢金步摇?我可以送你许多,这一个,不许再戴了。”黑衣少年略微抬手,深红佩剑便飞入手中,敛剑回鞘,他盯着娇娘头上的凤尾金步摇,露出一个不太满意的神色来。
听少年少有的要求,娇娘也不恼,直接摘了下来,随意丢在地上。金步摇叮铃一声,上面的金珠滚散开来。刚刚在许郎君面前对其视若珍宝,眼下也不过是个讨这少年欢心的玩意儿罢了。
“檀郎可是吃醋了?”娇娘言笑晏晏,指尖拂过繁复厚重的嫁衣,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檀郎倒是轻松,只消在这林里等上几日。你瞧瞧我,这身行头我戴了两三个时辰,脖子都快断了。喜服又闷又热,简直不是人做的事。”
她眼珠子一转,手一指黑衣男子,语气是少有的娇俏。
“你倒好,连做做样子都不依我。我不管,我是堂堂正正从魏家嫁出来的,现下就是你的妻,今天就罚你带我去买一身新衣裙!”
黑衣少年咬了一口脆甜的苹果,眼眸发亮,向娇娘摇了摇握着苹果的手。
“娇娘你要吃苹果么?”
“早吃过了,嫁人一天吃的东西忒少。若不是我机灵,藏了几个苹果,怕是在来的路上就饿死了。”娇娘抬手将凤冠取下来,其上镶着数颗宝珠,又有细碎的宝石点缀,显得华美无比,自然也颇有分量。
娇娘嘟嘟囔囔,伸手就折了一支金丝下来。金丝顶部缀着一颗硕大东珠,瞧着便知此次魏老爷为了嫁女儿下了多大的血本。
“好像就这么走了也不太好,”娇娘看着周围整整十八抬的嫁妆,挠了挠脸颊,又看向在一旁咔擦咔擦吃着苹果的少年,“檀郎帮我把这东西送回魏家好不好,爹爹的半生心血都在这儿了。倘若随意丢弃,定然要被路过的闲人懒汉拾去做了赌资。”
那少年点点头,略一抬手,十八抬嫁妆竟直接凭空消失了。
这本是极高的手段,可魏娇娘却不觉得惊诧,想必是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
谢逸致则是心中震撼,这少年的身份呼之欲出,直直指向一个不太可能的人物。
做完这一切,黑衣少年凑上前来,将娇娘手里的凤冠拨开,又徒手撕了她繁复的裙摆。魏娇娘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他打横抱起,两人身形转瞬也消失不见。
而在浣花尸体后的那棵桃树下,转出个人影儿来。
对方摸了摸浣花如花似玉的脸蛋,阴桀桀地笑了几声。枯瘦指节顺着脸颊一划,便将那面皮整整地剥离了下来。浣花的身体抽搐几下,血肉模糊的脸看向此人,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除了我,谁也不配得到娇娘!”
“你本事不大,又偏偏强行附在着小丫头身上。今日合该你成为我的养料。左右你也是由我而生,不过是回归本源罢了。”
那日过后,城外的桃花林便开得更加灼灼。花朵丰腴,芳香十里。
许家郎君病了,一病不起,任许老爷请了多少大夫都没人治得好。倘若只是不知如何下药,也还算不为难。可偏偏诸多行医的大夫竟没有一个人探出许家郎君有病!
可若是没病,一个人怎会缠绵病榻,时冷时热,吃不得一粒米呢?
为此,许老爷差点愁白了头发,扯断他留下的飘逸至极的胡须。迫不得已之下,许老爷在城内贴了告示,重金求医,自己则是轻装便行,想要去寻寻高明的医者。
告示栏前,人群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人去揭下那告示。只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说着闲话,对着上面的字指指点点。
一个刚挤进来、穿着短褐上衣的庄稼汉拍了拍身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雄浑的声音问道。
“小哥,这告示上写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对方嫌弃地看着他,拍了拍肩上,像是要驱散什么晦气,先是往旁边挤了挤,和那男人隔开距离,这才说道。
“今犬子不幸身染恶疾,愿出百两银聘请医者。如有把握,请自往城西许宅。”
书生刚说完,那汉子就挠了挠头,目瞪口呆地道。
“我的个乖乖,这许老爷恁有钱嘞。治个病都舍得花一百两。俺寻俺们村子的尹大夫可是半毛钱都不要的,真该让尹大夫来看看。要是能挣一百两,也不至于过得那么寒酸。”
“你那小山村的赤脚大夫也敢拿出来显摆,这可是城里最好的罗大夫都瞧不出来的怪病。”
那汉子想要反驳,却因着嘴笨憋了半天,将自己憋了个大红脸出来。
周围人哄作一团,指指点点。
人群中穿着双蝶粉罗裙的少女小声骂了一句,又扯了扯身旁老神在在的黑衣少年。见对方不应,她回头看去,便见得那家伙不知从何处捞了个水灵灵的苹果,正美滋滋地啃着。
“岐和!你怎么能这样!”
“嗯?”岐和不明所以,见少女的玉白小手扯着自己的袖摆,顿了片刻,然后又捞出一个苹果来,递过去,“娇娘吃吗?这个特别甜。”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过话!!!”魏娇娘的声音猛地拔高,岐和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谢逸致沉默着,这些天来她附在魏娇娘身上,对这幅景象实在是见怪不怪。之前因着槲生所言,她一直以为,岐和定然是个如同向许宁一般的君子,只是后来误入歧途。结果,她发现她或许低估了传言的威力。
岐和这个人与那骇人传说里的恶魔全然不同,只是个半大少年心性。甚至于被娇娘哄得团团转,还乐此不疲地帮着她。
之前浣花被杀,是娇娘设了局,央着岐和全了这场戏,才把困扰娇娘多年的桃花煞就地诛杀。
桃花煞缠着娇娘,本想着让娇娘爱上它。结果阴差阳错,反倒让娇娘成了盛城最出名的姑娘,自小便又许许多多的人追捧。长大后的求亲者更是数不胜数,因着家境缘故,娇娘周旋于众人之间烦闷至极,又巧遇前来除煞的岐和,自然是利用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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