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我这追歌比不比得上岐和,便是比得上,也是要先把苏平欢救回来再说。我徒弟的命,可比个死物要重要些吧。”
“先前我只来得及喂他一颗护心丹,护住他的心脉。若是城主出手,想必定然是妙手回春。”向许宁将追歌一抛,正正好砸在岐和所在地的周围,刚刚还震颤不已想要破阵的岐和瞬时安静了些。
“可以,老规矩,三百金一位。”
越英话音刚落,在他身后就荡起了黑色涟漪。一圈圈恍若水纹,慢悠悠地漾开。一只骨节分明却过分苍白的手从中伸了出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向许宁面色沉重,未揽着苏平欢的那只手掌心已经凝聚了灵力,蓄势待发。反观越英倒是不急不忙,甚至没好气地拿着竹简敲在了肩上。
“多大的人了,还玩当年的小把戏,不怕在仙君面前丢人?”
“嘁,不怕就不怕嘛。小嘴叭叭的,还挺能说,看来这些年也没少怼人。”
黑色涟漪一下子停了下来,露出来人全身。黑衣杂乱裹挟,发丝乱翘,纯白仙剑挂在腰间。若不是有一副好相貌,怕是要以为是什么邋遢修士不可。
越英搭了苏平欢的脉,槲生则是凑到了谢逸致近前与她说着话。
“这家伙怎么突然来了,本来就够乱了,再来个外人,难不成要搅个天翻地覆?”
谢逸致抬头看了向许宁一眼,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身边的苏平欢,显然一颗心都在关注徒弟的生死。
“苏平欢被岐和打伤,应该是身上带着什么法宝,让向许宁能在千里之外得知讯息。这才赶过来,与越英一道出手将岐和挟制住。”
虽说不知向许宁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够从千里之外的长安道一瞬间抵达缥缈诡谲的无疆域,但看这模样,他应当是很重视他这位徒弟。
她与向许宁实际交情并不深厚,两人更多时候只是靠着活泼爱闹的叶铮联系起来。也许是应了叶铮那句,两个无趣至极的人,哪怕是再深交也是淡然自若。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她喜钻研阵法符文,向许宁沉迷咒术秘法,两人既相似又不相似。时常聚在一起讨论如何改进咒术符文,听得一旁的叶铮昏昏欲睡。两人的交流,大多都是在这些层面上的。至于像老友闲谈那般,似乎是没有的。哪怕是当初组队一起参加千灯宴,也不过是各做各的,相安无事。
向许宁作为向家的接班人,无疑是优秀的。
他年纪轻轻便跻身天衍榜,虽说不是榜首这般妖孽,却也是名列前茅。剑技咒术烂熟于心,更是独创了音攻之法,一把追歌剑,一把碎雪琴,便是流云仙君。
向许宁还要作为向家掌权人适当地出风头,谢逸致则没有这样的束缚。是以,她声名平平,大多人知道她也不过是在叶铮与向许宁出名后捎带着罢了。
在那些个传言里,谢逸致扮演的不过是个惹得诸多女修艳羡的普通女子罢了。众人只知她容貌寡淡,虽说是出自赫赫有名的谢家,却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谈资,又好运气地让叶铮和向许宁两人处处为她着想,便是千灯宴三人都是寸步不离。
谁也不知道,当年的谢逸致有什么出彩之处。
“无趣,无趣。”
耳畔再次传来槲生的叫声,伴随着身子小幅度的摇晃,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收敛心神,将槲生按在她肩上的手扯了下来。
槲生也不恼,只是指尖悄悄指了指向许宁,低声说道。
“你刚才为何一直看他?难道他比我好看吗?”
谢逸致有些哭笑不得,还以为槲生是发觉了她刚刚想到以往的事情,却原来只是无缘由的拈酸吃醋。
“老朋友许久未见,便多瞧了几眼罢了。难道你对自己美貌的杀伤力一无所知吗?”
糟糕,忘了无趣现在开了窍,比他都懂怎么撩人了!
槲生刚刚摆好的魅惑表情一瞬间有些龟裂,嘴角调侃的笑也就此僵住。
就在此时,两人话题中的主人公抬眸望了过来。
那双眸并没有什么悲喜,哪怕是见到了槲生这种非人之物,可就在那视线落到谢逸致身上的时候,却陡然一变。之前古井无波,现下却像是有人投了石子进去,荡起层层波澜。
槲生心里的警铃一下子拉响,他将谢逸致箍在怀里,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不让她往向许宁那边看。
若说当年他开窍后觉得叶铮像个狗皮膏药,总是黏在无趣身边,颇为烦人。那向许宁在他眼里,简直是头号大敌。这人是世家子弟,性情温和有礼,生得相貌也不差。最最重要的是,在他之前,这家伙足足与无趣相识了百余年!且不说百余年来两人共同除祟出生入死,按叶铮的话说,研究咒术那些恼人东西也不只是三两次了。
当年初见,向许宁便与无趣配合默契。若不是运道差碰到了八弥境中最难搞的凶兽,八成早就全身而退了。
千灯宴上,向许宁早早就应下了要为无趣赢千灯莲盏,且观其次次拿紫玉灯的架势,拿到千灯莲盏也只是时日问题罢了。
总结下来就是,向许宁这人,严禁靠近无趣!
这厢槲生和谢逸致各怀心思,那厢向许宁却与这两人的想法迥然不同。
当年谢逸致锦屏湖身死的消息他是第一个得知的,少年时玩闹研究出来的灵息玉灯一瞬间熄灭,而后传来了一段极短的影像。
少女蓝衣如华,纯白的浮云脱手飘在半空,她手势变换得很快,打出一道又一道不知名却暗合天道的咒文。乌发半洒,眉目间是凛然的战意。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谢逸致。
在他印象中,谢逸致做什么都是淡淡,不争不抢,似乎并不在意。不管是外界胡乱传闻,还是叶铮多番胡闹,都不能让她多有动容。
唯独,遇到那位龙子之后。
因谢逸致的身死,叶铮与他决裂,之前尚还算和美的三人似乎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再难变回当初的模样。
叶铮不知所踪,谢逸致身死道消,独留下他一人踽踽独行。偌大天地间,再也没有一个谢逸致会与他一同合奏,与他论道,也再没有一个叶铮,会同他讲些歪道理。
从繁华似锦重回黑白两色,无疑是痛苦的。
可这苦痛在获得后再来尝,似乎就变得更加难以下咽了。
越英简单处理了下苏平欢的伤口,将带来的药物洒上,又用灵力化成毫针扎在几处脉穴,以防苏平欢身上带了什么其余邪物,让伤口恶化。
他正欲收工,却看到了苏平欢手腕内侧一支灼灼的牡丹花,艳丽非凡,显然不是苏平欢这种少年喜欢的东西。
他捉着苏平欢的手腕,微微眯了眯眼,心下冷嘲。
自己没什么本事,命倒是送得很勤快,连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小子,竟也给他种下花蛊。怪不得受了岐和一剑也没死透,原来不是向许宁来得及时,而是花蛊的作用。
“槲生,你把这小子给我丢到药庐去,让阿岚和宁琅然照料着。”
槲生怀抱着谢逸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药庐里早没人了,刚才带那孩子去了一趟,连个鬼影儿都没有。还是又跑了一趟送到医馆去了。”要不然他至于回来的这么迟,还险些被这阴险狡诈的黑心狐狸撬了墙角!
“那就送到医馆去。”越英对这结果也不是很奇怪,只是祈祷那两个家伙可千万别不长眼地追上来,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一个全无灵力,一个刚刚被花蛊吸了大半妖力,除了添麻烦可是什么都做不到。
槲生一开始还磨磨蹭蹭,被谢逸致推了两下后也老老实实地放开她,走上去没好气地从向许宁手里接过苏平欢。
“还望小心些,他伤得不轻。”
“知道知道,一个个都拿我当苦力使,都快成专业扛人了。”
槲生嘴上不饶人,动作却不慢,几乎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槲生刚走,向许宁就像是被抽开了力气,身子摇摆了几下,险些一头栽下去。越英伸手将他扶着,反手就搭在了他的脉门上。
“怎么回事?你的大半灵力被封,还敢出那么一道剑光对抗岐和?”
“一个个都是搏命的架势,都活腻了不成?”
越英简直要被这些人气死,嘴上也就格外不留情面。
向许宁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正欲开口,就被越英截了话头。
“又要说什么师父职责所在了是不是?你是他师父,不是他爹,更不是他娘,管那么多做什么!苏平欢又不是什么牙牙学语的孩童,还需要你事事操心。”
“职责……”
“行了行了,你闭嘴吧,省点力气攒攒灵力。”
谢逸致则是走到了重云边上,手上掐诀。伞垂处的红色流苏疯长,片刻就缠在了岐和之上,将它彻底禁锢住。
而后,她只听得尖锐的啸鸣声一响,浑身一轻,像是被什么攫了去。
“谢逸致!”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声音甚至带着些颤抖,隐约还有什么破空的声音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庄子·山木》
第87章桃花有煞01
三月十五,桃花盛开,宜嫁娶。
城东魏家的女儿出嫁了,听说嫁的是位顶顶漂亮的小公子,比城西头的那位许公子还要俊上几分。不止如此,一向抠门的魏老爹都自掏腰包置办了整整十八抬的嫁妆,将一条街都险些堵了。
喜乐震天,唢呐喇叭开道。抬轿子的四个家仆手脚稳健,走了这许久也不是如何疲累。行在轿子旁的粉衣丫鬟捏着帕子,眼神滴溜溜地在人群里梭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谢逸致睁了眼,就见得满目艳红,视野有些摇摇晃晃,一低头,手里握着一只红苹果,已经被咬了两口。
这是,出嫁的新娘?
刚刚不还在岐和面前,怎么忽然就到了这新娘的身上?是岐和布置的幻境么?但是以岐和的本事,若是能逃脱出来,直接杀了她显然更省事,为何要大费周章来这么一手?
谢逸致心中思虑万千,外面的吹吹打打却骤然停了下来。她凑到小窗边,掀起一角布帘,打量着外面的状况。
她视野有限,只能看到四周百姓满是兴味的表情,以及一个忧心忡忡的粉衣丫鬟。正斟酌着自己怎么开口询问,那丫鬟却向这边看了一眼,随即面色大变将帘子按了下来。
“小姐,您安分些吧。老爷已经依了你,将你风光大嫁,万不可中途心软,前功尽弃啊。”小丫鬟语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声音不小,想必也不只是说与她一个人听。
谢逸致还思忖着如何盘问下文,就听得轿前破空声,什么东西钉入轿门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话。
“娇娘无信,许某也便来还信物,免得他日做了旁人手下恶鬼。”那公子应是水乡人士,明明是恩断义绝的话,竟也讲出了一种缠缠绵绵。吴侬软语,不外如是。
这位许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迎亲路上拦轿送信物。此举折他人面子,更是对自己名声有损。不知这公子是什么打算?竟然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且听他所言,这名唤娇娘的女子所嫁之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会对接近娇娘的一切男子下手。再结合之前那丫鬟所言,娇娘是自愿嫁过去的。
如此凶狠人物,怎会有女儿家心甘情愿呢?
谢逸致在轿中万千思绪绕在心头,轿外围着的百姓却一嘴一舌地说了起来。
“说起来,当初许郎君和魏小姐定亲,两个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羡煞旁人。哪想到不过短短一月,许郎君省亲回来,魏小姐就瞧上了别人,可真是薄情啊。”说这话的是个中年男人,话语里多是惋惜。
可他这么一说,显然就有许多人不满。
接过话茬的是位大娘,说话中气十足,显然是要好好为新嫁娘宣传一番。
“呵,你真当这魏娇娘是个什么好东西不成!当初和许郎君一起的时候就经常勾三搭四,和各位公子私下都有来往。许郎君一走,立马迫不及待地扯了白公子去桃花林说话。”
“听说原本是要说些私密话的,结果那漫天桃花下转出个俊俏公子来。名姓不知,家里不知,只靠着一张脸,就把魏娇娘迷得魂牵梦绕。回来就害了相思病,硬生生养了大半个月。”
“前些天在街上见了那公子,可是仪态都不要地追了两条街,苦苦哀求才让那公子应下娶她为妾。今日黄道吉日,便是要送到桃花林去。”
“要我看,魏娇娘就是狐媚子!”
任谁被这么一说,就算不遣人把这婆子赶开,也合该说句话。偏生这魏娇娘稳坐钓鱼台,自打许郎君出现,竟是半个字都未曾吐露。
难不成真被这嘴碎的婆子说中心事,心虚到不敢搭话?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四周的议论声便更大了几分。
“那桃花林里不是传闻有妖怪的么?怎的她还敢嫁?”
“还能图什么,图人家长得好看,中了那桃花煞呗。”
谢逸致听了许久,本想着到了那桃花林再作打算。哪想这身子忽然动了起来,软玉似的手拨开大红色的轿帘。她一手掀了红色绣鸳鸯的盖头,娇容明艳,凤冠霞帔,端的是天上仙子般的人物。
四周声音忽地一寂,像是被娇娘的美貌攫走了声音。
她轻微一笑,狭长的眉眼染上喜意,略微倾身将许郎君丢到轿门的上的东西拔了出来。
“这簪子可珍贵得紧,你这样对它,我可是要生气的。”
躺在玉白掌心的是根凤尾步摇,垂下的金珠碰撞几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轿门上赫然一个深洞,大半个簪身都没了进去,可见那位许郎君用了多大的力气。
“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还以为许公子身为商户子弟,对此了然于胸不需多言呢。如今看来,许公子还是差的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