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荆璞没搭理他的混话,吃力推开臂弯,找了块矮石坐下,还是挡不住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待到魏绎重新浸泡回温泉中,这水就更烫了。
林荆璞只解了最上面的一枚纽扣,矜持如旧,主动招供说:火是我让人点,玉佩也是我叫人放的,刘娥并非陇南刘氏之后,陇南一脉早被燕鸿杀绝了。这些都是不成器的小伎俩,说到底是郝顺蠢笨,配不上这权势,没了禁军大权,又与燕鸿失和,他迟早要败。
他的招供理直气壮,毫无愧色。
魏绎望见他脖颈下一寸的肤色,细如羊脂,迟疑了下,耐着性子从岸边提了一壶酒,也给他酌了一杯。
你几次对付他,是因他叛殷?
林荆璞笑了笑,这是最不打紧的一层关系,人心不古,背叛大殷的又何止他一个。我还说过,不会让曹耐白死。如今我困于启朝内宫,只有除掉郝顺,才能真正与你推心置腹,否则都是空谈。
魏绎扺掌,笑意冷冽:你的这些小伎俩玩弄得着实厉害,何止是一个郝顺。此番内府因包庇余孽的罪名栽了跟头,内府不但成了满朝众矢之的,内府诸人也互相猜忌制衡,十年之内想要再出一个郝顺都艰难了。你叫朕如何饶你?
所谓连根拔起,根本不是只冲着郝顺一人来的。林荆璞是要让启朝内府之势趋于瘫痪,再无东山可起之日。
这也是魏绎最恨之处。
林荆璞不紧不慢:刘娥颇有姿色,配给郝顺是忍辱负重,也吃了不少苦。
魏绎拧眉聆听。
郝顺不知,这些年他在内府做的假账,还有户部、礼部那三个司在外银钱往来明细,她每月都有誊抄。只要对着一查,不难挖出他这些年贪下的黑账。我让人粗略按照几年前的市价算了算,至少也有六百万两。账簿不久后会有人送到你手里,这么多钱,别说是填充国库历年的赤字,都够你养支私兵了。
魏绎听到这个数目,也是一怔,挑眉疑心:这么多钱,你怎么不自己留着?
林荆璞低笑:这不是将功抵过,要求您开恩饶命吗。
六百万两还不至于把魏绎冲昏了头,他睨着他,想将他看穿:这算是于朕的好处,削了一个内府,于你又有什么益处?
你傀儡的名声在外,世人道你是个无能之辈,我差点也信了,以为你只谋些蝇头小利。
林荆璞只握着酒杯不饮,视线清冷:可如今看来,你要的不只是玉玺,抑或,你压根没有打玉玺的主意,那只不过是你搪塞启朝官员的一个借口罢了。你从一开始盘算的,便是用我牵动前朝残党之势,来钳制燕鸿。
他顿了顿,又生出一分埋怨:可是魏绎,你未免太过贪心,既是打算拉拢我了,又何须再去扶植奸宦?难道我不比太监要好使么?
烈酒入喉,魏绎光着膀子都热极了,不知林荆璞究竟是练了什么功夫,有这般好的定力。
他淡淡地瞥向他锁骨之间的那一道白,脑中不禁浮出了整片雪白的大好风光。他不禁猜疑,林荆璞拼死捂得这么严实,是有欲擒故纵之嫌。
那得使过才知道。魏绎喉结细致地往下滑动,揶揄道:都没使过,怎作比较?
林荆璞没留给他余地:要么我来当你唯一的棋子。要么,你满盘皆输。
魏绎周身已没了戾气,伸手要去拽他的领子,顾左右而言他:你不热么?
林荆璞不领情地打掉了他的手,暗自在水下松了腰带,稍得舒缓,闭目敷衍:体寒。
魏绎不甘收手,摩挲下巴:话说回来,终究不过是一群奴才,你何必要下手这么狠?
林荆璞呵出香软的热气,面上仍不失态:小鬼难缠,不先剪草除根,我在宫中施展不开手脚。
说到底,你还是为图自己方便。那你却说说,朕若是使了你,要如何帮朕?他失笑而言,将重音落在了使字上。
林荆璞还是没饮酒,说:多年蛰伏,想来你心中早打定主意,只是无可用之人罢了。这是你启朝内政,我不必替你谋划大局。何况,眼下我就算是说了,你也不会偏听偏信。
两人同在温泉中浸泡,今夜似是头一回敞开了心扉畅聊,可兜兜转转,还是落回到彼此的设防之上。
两朝君主的隔阂,是千万人的性命与荣耀堆砌而成,是铜墙铁壁,深渊天堑。
可魏绎还是忍不住要对他试探,试试他防自己的那道墙究竟有多厚。
你呢,你帮朕,图的什么?伍修贤和曹问青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朕是傀儡,难道你身上就没有枷锁?朕要斗的不过是一群狼臣,你要应付的,是一群狼臣加一个朕,还有那些拿身家性命催你逼你的大殷忠臣!
魏绎步步紧逼,却没让他答,话锋一转,又问:倘若能给你选,你是想当皇帝,还是皇后?
林荆璞赧然一滞,才发觉魏绎不知何时已拽上了自己腰带,他慌乱站了起来,腰带便被松垮地扯了下去。
魏绎把玩着那腰带,指腹摸到了上面的痕迹,大致量了下尺寸,不由轻嗤:太细了。
林荆璞脸上微赤,索性不要那条腰带了,甩袖往岸边走去了。
第14章蓬船天都亮了,让朕好等。
翌日,临近宵禁时分,夜阑沉寂,常岳亲押送着一支装货的车队从凌东门而出。
这几日正是倒春寒的天气,冷风砭骨,车队又一路向东行了十余里,方在一个废弃校场停下。常岳一声令下,其余人纷纷后撤而散,只留下两辆载货的马车。
常岳耳廓微动,扭头只见夜色中一支飞箭逆风而行,不及防备,箭尖擦着他的肩而过,直直刺入车轴内心。
力道非凡,若这只箭是顺风的,只怕车已散架了。
好箭术。常岳感慨之际,又迅即拿剑鞘挡下了一箭。
这是一箭便是顺风,虽是防住了,可箭气凌人,直逼得退了他几步。
林荆璞在车内挑帘,目色平和。
很快一高瘦的黑衣男子便凌空飞下,跪在林荆璞的车外:二、爷。
林荆璞从车上爬下,拍了拍他的肩:无事。
常岳打量那男子:这位莫不就是一箭顶千斤的箭手沈悬,沈涯宾?
沈悬在江湖中出名早,本是曹问青部下的弓箭手。他天生是个聋子,故而箭法不似寻常箭手,出奇制胜,凌厉惊人,也正因听不见,他会说的话也没几句,二爷算一句。
沈涯宾走到另一辆车前,握箭划开车门,见到曹耐的尸体,喉间一紧,又重重地将车门关了回去。
林荆璞此次出宫的机会,是跟魏绎讨来的。不只是为了送曹耐回家,他还要亲自去见曹问青一面。
常大人,不如就送到这吧。按约定的,明日戌时我会在此地等你,一道回宫。
常岳持剑站立,还不肯撤,疑心他会诡谲生变,是放虎归山。
沈悬也握弓往前,冷瞪着常岳,恨不得与敌国之人就地厮杀血拼一场。
林荆璞一笑,从中拦下了沈悬:常大人,这也是你家主子的令。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总不至于抗旨吧。
常岳听了,只得抱拳而去。
林荆璞由沈悬护送,从校场一路返行邺京东市,穿了不知多少条狭窄民巷,又乘船到了南市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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