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轻慢慢后退。
虽然知道,对于鬼来说物理上的距离等于没有,贺砚寒完全可以瞬移到自己面前。
但人本能下的反应控制不了,会下意识逃避,远离,不去看,似乎这样就能安全。
“你躲什么,小可怜。”贺砚寒平静道。
言轻低着头,慢吞吞后退,慢吞吞说话:“你认错人了,我现在是墙脚一粒灰尘,你是猪,我根本不认识你。”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但贺砚寒还是笑出了声。
他声音低沉,如情人的呢喃:“我好喜欢你啊。”
言轻:“嗯嗯!我也挺喜欢我自己。”
转过去对着0126却一脸绝望:“怎么办啊我的蛋?我能跑吗?”
0126:“你跑不过啊亲!你带着他的戒指,他随便就能定位到你。”
然后问题来了,他摘不下戒指。
言轻试探着问:“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抓走我的呀?”
贺砚寒一双漆黑的瞳孔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自说自话道:“你才离开半天,我就想你了。”
言轻心想这鬼怎么尽说一些让人接不上的话呢,太没有眼力见了,没看到自己在拖延时间吗?
他一点点后退,却突然发现贺砚寒没有朝他靠近的意思,于是就停了下来。
从一开始的惊诧中稍微清醒一点,他意识到,如果贺砚寒想动他,恐怕早就动了,哪里还会看着他在这里螃蟹似的慢吞吞后退。
他站定,试探道:“我想过去接一个人出院,你可以让一让吗?”
他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都敢教鬼做事了。
贺砚寒没有让开,身后的灯光剧烈闪烁,终于忍受不住浓郁的鬼气,彻底炸开。
“我只亲过你一个人。”贺砚寒半个身躯隐没在黑暗里。
言轻头皮发麻,他怎么越说越像老情人重逢,好像他们真的有过一段似的,他听着都快脚趾抠地了。
而且贺砚寒越平淡,他就感觉越危险,就像静海上等待暴风雨似的。
他正想说话,突然斜地里伸出两只手,捂着他的嘴拉进了旁边的门。
言轻被拉进了另一条走廊,巨大的“耳鼻喉科”挂在玻璃上,身后连接两条走廊的门被紧紧锁死。
“唔……你怎么在这儿?”言轻捂住的嘴被放开,惊讶地发现居然是本该在病房里躺着的季远。
“嘘。”季远对他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先跟我下楼。”
季远戴着的固定器被他拆了扔在一旁,言轻看了好几眼,想说你要不要还是带上?不过季远让他别说话,他只能闭着嘴,安静下来后,他只能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
季远松开捂住他的嘴后,手自然下滑抓住了言轻的手,拉着他往前一路小跑。
言轻没挣脱,他以为季远着急带他逃走,到嘴边的“我自己能跟上”吞了回去。
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季远侧头看了一眼身后,似乎觉得比较安全了,才开口:“刚刚你在跟谁说话?”
言轻愣了愣,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季远倒是没追问,他稍微一想就能排除很多情况,唯一的答案他轻而易举就能知道:“那个死透了的贺砚寒?”
他说的丝毫不客气,甚至语气带着讥讽。显然是根本没把死者放在眼里。
言轻只好转移话题:“你在怎么跑出来了。”
季远依旧抓着他没松手:“因为你让我小心,所以我就逃了出来。”
这句话的简直前言不搭后语,但言轻忽略了莫名其妙的前一句,从后一句听出来:“校花来了……?”
季远镜片后的眼睛始终冷淡:“对。”
他拉着言轻跑了好几条走廊,几乎在绕圈子,几乎每次快走出这条走廊时,又折返回去绕另一条路。
折腾下来言轻很快没力气了,挣脱他的手扶着膝盖喘气:“不是……下楼……吗?”
季远也停下来,转头看向他,表情似乎有些愣怔。
言轻以为他没听清,又气喘吁吁地问了一遍。
“言轻。”季远低低地叫了他的名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走不出这一层。”
言轻呼吸一窒,他直起腰,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季远。
季远声音苦涩,念经一般:“我走不出去了。”
但是言轻本来还可以出去,是他强行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自私地不让他离开,希望他和自己同生共死,他断了言轻的生路。
言轻却反过来给他鼓劲:“别丧气,你想想前两次都独自躲过了,这次也可以。”
“实在跑不掉,我们还可以躲,躲到暴雨过去,太阳出来。”
转过头去问0126:“这个季节的暴雨是不是很快就会过去?”
0126为难道:“您现在在南方的城市,而且现在是梅雨季节。”
也就是连着下好几天都有可能。
言轻温和地说:“我以宿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把这座城市改到撒哈拉沙漠里。”
两人对话的时候,左边原本漆黑的科室突然开灯,亮堂的光照亮了一半走廊。言轻被光线刺地闭了闭眼。
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居然有人,其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背对着他,手里拿着各种仪器像是在问诊,言轻听到他问了一句:“女士,您的眼睛和鼻子呢?”
他心下骤然一凉,定睛一看,医生面前的哪里有什么女患者,而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东西,只有一双惨白的腿露出工作台。再一看,医生也不是医生,白大褂
言轻弯下腰,将自己缩在阴影里,躲在窗户底下,刚刚灯亮起来的瞬间太晃眼,他居然都没发现季远什么时候跑了。
言轻半天没敢相信,自己被扔下了。
0126安抚他:“没事,她没看到你……旁边有个手术室看到没,你躺床上去,倒立的人看不到床上。”
言轻点点头,忍辱负重地爬过去,没发出一丁点动静。
他小心翼翼转动手术室的门把,他的运气没有烂到家,门没有上锁,他很顺利地躲了进去,反手将门锁上。
手术室里只有一张床,言轻几乎是刚躺上,就听见门咔哒一声,反扣的锁居然打开了。
门嘎吱一声打开,手术室里一片安静。
言轻躺在手术台上,睁眼看着天花板,恍惚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开刀的错觉。
“我刚刚是被扔下了吗?”言轻幽幽道。
0126:“我也不知道呢。”
言轻扭头,看见了视野里那双青白色长满尸斑的腿,校花找到了他,但没完全找到,她的视线实在受限。
很快,她绕着手术台走了一圈,就离开了手术室。
走后还把门带上了。
言轻喃喃自语:“她好有素质啊。”
“……”
言轻半晌还躺在手术床上没动,看着天花板发呆,0126在旁边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可能受到的打击很大。
“季远是个很有理智的人。”0126说,“他永远知道最优方案,并完美执行自己心中的最优,即使有时候看起来冷酷无情。”
“我知道,这是他的人设。”言轻点了点头。
“所以,他心里一直很清楚,只要你替他当了替死鬼,他就安全了。”
“啊……你是说,他用自杀威胁我,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替他死?”
0126想了想:“人心是变得很快的。他那时候,可能真的只是想你,想见到你,哪怕用自杀威胁你。”
但遇到了危险,他还是会执行最优方案。
言轻垂在窗边的手被握住,贺砚寒站在他旁边,微微俯身看向他。
“他并不能带你逃离这个世界。”贺砚寒声音温柔下来,几乎让人无法分辨他是人是鬼。
言轻:“瞎说,我才不需要靠他。”
他从手术床上坐起来,由于太高了,他两只脚只能在空中晃荡。他坐这么高,还只能堪堪比贺砚寒高一丁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贺砚寒两只手撑在床边,问他要不要下来。
言轻说要,但他一直撑着不让他下去,也不知道问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贺砚寒又说我想亲你,盯着他的嘴巴说他看到了里面是粉的,舌尖是粉的,你平时是不是只吃草莓味的糖?
我也想在你嘴里尝一下。
言轻都抑郁了。他是留过纸条,说谁敢来找他谁就是猪,但也没让他总说一些猪话。
言轻:“你尝个红烧猪头。”
他将面前这个特碍事的拂开,跳下床推开手术室,校花已经不在了。而且她也不敢在,她能找到手术室,却只敢敷衍溜达一圈就走,只是因为贺砚寒镇在这里而已。
言轻出门又回来,一只脚伸出门却没有完全伸出,侧着头迟疑看向身后,也就是贺砚寒所在的方向。
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叫他一起。
他没想过要利用贺砚寒躲灾,之前知道向他求助能保平安也躲着他走,现在只是单纯觉得,人家刚当着面帮了自己,扭头就走太无情了。
想了想,他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只告诉他自己的目的地:“我等会儿要下楼。”
贺砚寒勾了勾嘴角:“嗯。”
言轻装作不在意道:“之后我就回学校了。”
贺砚寒:“嗯。”
言轻装模作样地赶人:“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我还有很多事要忙的。”
说完,见贺砚寒半天没有回复,他就当贺砚寒默认了,说了一句“再见”,关门离开了手术室。
0126:“你有什么事要忙呀?不就是忙着逃命么?”
言轻:“哎,我这些只是潜台词,客套话,情商高的人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他能听懂我在赶他离开。”
0126纳闷道:“他也不一定情商高呀。”
正好言轻经过一个安全出口,推开门后幸运地发现里面还亮着应急灯,可以通往上下两层。安全出口的墙有渗水的痕迹,上下的白墙粉上刻有斑驳,被门外的灯光一照,还能看到一些角落里灰扑扑的蜘蛛网。
太空旷了,走两步就能听到很明显的回声。安全门依靠弹簧关门,言轻松手以后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衬得整个空间更加寂静。
虽然怕下楼遭遇鬼打墙,但言轻不能一直留在这,只有到下一层他才能想办法离开医院。
言轻对它说:“你还记得我玩招鬼游戏的时候怎么说的吗?”
“你说你是有妇之夫。”0126反应很快。
“我怕他把我抓去拜堂。”言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
0126:“你不吃亏呀,拜完堂我们就走了,任务也完成了。”
言轻很生气:“你觉得贺砚寒会穿女装还是我穿女装啊?我给你买条裙子试试?”
0126羞涩低头:“其实我们系统都是无性别的,你喜欢我当女生我也可以。”
言轻:我不可以。
他下楼下的很着急,恨不得一步跨到底。应急灯没有闪烁,但也依旧昏暗,言轻后知后觉发现安全通道里比医院要暗太多,也不知道哪里更危险,如果他在这里摔晕过去,大概明天尸体都凉了。
但也许是他身上还有贺砚寒的气息,灵异事件并没有找上他。
言轻来到下一层,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明晃晃的光泄露出来,这一层大厅里人来人往,护士和病患都在,他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人间。他正高兴呢,刚打算把门再拉开一点,这会儿更加看清大厅的情况,惊愕地发现这里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居然所有人都没有脸!
他露出头的时候,大厅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无数张空白的脸形成一幅密集的画面。
砰的一声,他把门紧紧关上,冷汗一颗颗往外冒。
他强装镇定:“再下一层吧。”
0126:“好……”
再下一层,他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正往外张望的时候,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条红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