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妖,无论是哪里的人还是哪里的妖,都是善恶之分。当然,也还有情况之分,比如你我,若是有人不顾我们的意愿强行损害了我们的利益,那个人哪怕是大善人,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害我们的坏人,所以我们就会反击,而或许,我们的反击对别人来说,就是恶。”
善恶之分是十分复杂的,严琅希望小昙能够感受到人的善良一面,但是也不会让她只会对人保持善意而不懂得保护自己。
别人若是身边有一只懵懂单纯的妖,或许会故意向这只妖灌输无私奉献善良待人的思想,然而对严琅来说,小昙将会是他的娘子,而后才是一名妖。
并且这个妖的身份在严琅看来也并不比“人”低贱,小昙除了跟在他身边的几十年,剩下的成百上千年,也是严琅希望她能好好走下去的更漫长的人生。
小昙如今只似懂非懂,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书生说的那些什么善啊恶的,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没想明白,忍不住就跟同房间另一张床板上的杜鹃说起这个问题来。
杜鹃听完,心里感慨万千,最后化作一声暗含羡慕地笑,“反正你的书生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见的人跟事多了自然就会明白了。小昙,书生待你,已是一颗真心全部付诸于你,以后他不变,你就多陪他几十年。”
小昙不明所以,不过前半句话却听得她浑身莫名发热,最吸引她注意力的却是后半句,“杜鹃姐姐,可是我想一直陪着书生呀,为什么只有几十年”
日常生活中没有遇见相关的事,也没人会跟小昙说人只能或几十年,小昙以及度人,自然以为自己活着,就能一直陪着书生。
杜鹃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我们人,只能活几十年。”
所以师父总说人妖殊途,不单单是对人说,也是对妖说。
若是无法永远相伴,动了真情的妖被独独留在世间,注定要独自承受更多。
小昙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可想象一下书生不见了,胸口处那颗妖心却犹如被什么大石头压着似的。
小昙心里难受,声音也不复清脆活跃了,闷闷的问杜鹃,“杜鹃姐姐,那我不能把自己的寿命分给书生,让他一直陪着我吗”
杜鹃一惊,从微微摇晃的床板上坐起来,凝重的劝诫她,“小昙,妖就是妖,人就是人,不可违逆天道,否则后果很严重,不仅仅是对你,对你的书生也会是一场灾难,以后切不可生出这种念想”
违逆天道,怕就怕一世情缘却生出无数轮回转世的悲剧。
小昙吓了一跳,若是那所谓的灾难只单单对自己,小昙可能还不会有太深的感想,可涉及书生,小昙立马就吓得不敢再想了,往当作被子盖的书生的外衫里缩了缩。
杜鹃看吓退了这只小花妖,这才算是暂时松了口气,重新躺下,听着外面水浪拍打船身的声音,闭着眼睛努力酝酿睡意。
杜鹃是个典型的夜猫子,如今让她晚上睡觉,可真真是为难她了。
小昙第一次作为人躺在床板上睡觉,感觉很新奇,盖着还有书生气味的外衫,小昙悄悄睁着眼睛撅着嘴苦恼地继续思考刚才那个问题。
她不想跟书生分开,好像人死了就会被装进棺材里然后埋进土里,就算她到时候跟着一起钻进土里,书生还是会变成泥巴消失不见。
那种画面小昙想一想就难受,左思右想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昙突然想到一个办法,顿时一喜。
原本想要跟杜鹃姐姐说的,可小昙又怕杜鹃姐姐再像刚才那样严厉的劝阻,于是小昙干脆把办法闷着心里偷偷乐。
杜鹃姐姐真笨,既然不能让书生一直活着,那她可以跟着书生一起死嘛,化作泥巴也能混在一起,若是能够在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长眠,说不定两人还能化成同一块石头。
小昙觉得这个结果简直再好不过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旁边的杜鹃闭着眼睛越睡越清醒,突然就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忍不住奇怪的睁开眼翻身看向另一边墙壁床板上的小昙。
这是怎么回事是要开花了花妖识得情爱才会渐渐开花,若是遇见有情人,则会越开越艳丽,最后花不谢而结果,替情人孕育子嗣。
可以说花妖算是妖族里最容易生育子嗣的妖类了,有些妖族想要给人生孩子,却是要付出许多代价才可心想事成。
且说隔壁房间的严琅,原本还想要趁着夜里没人的时候给小昙念诗,当时却忽略了化作人形跟他们一起上船的小昙肯定不可能跟他一个房间,心里自然是暗暗遗憾。
不过来日方长,严琅也不过于计较,晚上点着煤油灯看了半晌教谕特意帮他整理的往年优秀策文之后,严琅自己也在腹中作了一篇,而后躺在床板上闭着眼慢条斯理的将腹稿一遍遍修改调整,最后已经是一字不落的在心中想好了,这才渐渐睡去。
在心中写策问并牢记背诵,这习惯也是因为当初家境贫寒,严琅舍不得让母亲妹妹辛苦绣花赚来的钱花在笔墨纸砚上,所以从来不敢用稿纸练习,只在心中作了文章,再在需要的时候翻开记忆将其找出,而后写出来,平时并不会向一般读书人那样用纸墨写出来。
也正是因此,严琅此番出门,书箱里才少了一大半的行李,不像其他人那样还需要将往年自己作的比较优秀的文章带上时时温习深入斟酌。
船上的客房里,床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如此,无论船如何摇晃,床都不会动来动去。
旁边的林松早就已经睡着了,这种摇晃的睡眠环境对于林松来说就像是催眠曲似的,比昨晚睡在鬼宅里还更好入眠。
严琅迷迷糊糊中好似闻到了一股梅香,读书人多爱梅兰竹菊,以前严琅也没个什么喜好,可自从遇见小昙,严琅就最爱小昙身上那股昙花的幽香,旁的花香再难去注意。
如今哪怕是在睡梦中,闻到别的花香浓郁到遮盖住了总是萦绕在自己身边的昙花幽香,严琅依旧眉头皱得死紧,心情很是不高兴。
等到睁开眼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梅林中,严琅的心情更差了。
他此时的状态很奇怪,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无法醒过来,严琅正觉奇怪,突然前面梅花树下钻出一个粉裙小丫鬟来,笑嘻嘻的站在那边朝他招手,“公子公子来啊公子我家小姐正等着您呢。”
按理来说梦中梦见的人,应该都有一层朦胧之感,可那小丫鬟的面容却清晰无比,更让严琅奇怪的是他明明就没见过这个小丫鬟,为何会无缘无故梦见她
严琅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转眼看了看周围的梅花,很是嫌弃的嘀咕道,“怎的全是梅花我做梦不可能梦见梅花,便是要梦见花也该是梦见清雅脱俗的昙花才是”
严琅背对着小丫鬟,自然没看见自己话音一落,那小丫鬟脸上娇笑不再,反而露出一抹惊惧。
严琅再一看,周围的梅花一棵棵湮灭,而后化作一片荒芜,严琅稍微满意了,觉得这果然是自己的梦境,一切都是受他自己意愿变化控制着。
小时候严琅总是做噩梦,梦见恶鬼或妖精,母亲便告诉他,人的梦都是自己做主,只要自己在噩梦里坚信自己比那恶鬼妖精还要强大,就能打败他们。
如此几次三番,严琅在梦中打败的那些恶鬼妖精,这才没有再继续作噩梦了,长大以后也就今晚才做了这般古怪的梦。
不过严琅也不在乎了,反正讨厌的梅花已经消失了。
严琅看着周围的荒芜,想了想,脸上微微泛红,而后蹲在地上,注视着一处土壤努力想象。半晌,那荒芜的土地生出了一眼清泉,而后清泉旁又有些许点缀的杂草,最后,一株嫩绿纤细的花株从地里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