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怎么可能没事。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爸妈是不是……也看见了?
五月末,天气比起五月初又热了一些。树上传来清脆的鸟鸣声,还有白鸽的咕咕声。
荣绒站在树荫下,暂时没有被太阳晒到的地方。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五月末的造成可以这么冷,他身上的温度好像都被脚底下站着的这一片树荫给带走。他就像是不小心失足掉进一个刚刚化了冰的水潭里,浑身都冒着寒气,整个人还在滴着水,狼狈不堪。
被他哥抱住的那一瞬间,荣绒感觉到一股暖流注入他的身体。他的手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缓缓地、麻木地抬起。可他的双手支配着他的大脑,也就那么片刻的功夫。片刻,他的大脑就自己掌握了主控权。
他伸手,狠狠地把他哥给推开,却又再一次,被紧紧地抱住。
他哥的怀抱太暖了。刚刚那个拥抱,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推开,他实在没有力气再推开第二次,他也不想再推开了。荣绒的指尖颤抖地攥住他哥衣摆的一角,他把脑袋,靠在他哥的肩膀上,就像是冬日里受了冻伤的小鸟,终于回到能够令他安心的巢。他此全身都湿透地,伏在他哥的肩膀上休息、疗伤。
偶尔吹过一缕晨风,荣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荣峥怀抱着荣绒的手臂收拢,在他的耳畔,耐心地哄他。
应岚注意到了绒绒攥住荣峥衣摆的指尖,也注意到了绒绒指尖上的血,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下。她家绒绒的手是调香的手啊。平时绒绒对自己的手很注意,从不让自己的手受伤的。孩子得急成什么样,才能在手都受伤了的情况下,也要去撕那几张传单?
荣绒十八岁那年就敢为了周砥出柜,他不是一个会畏惧周围人目光跟议论的人。孩子反应这么大,是怕他跟惟善接受了以后会受不了吧?
这个傻孩子。
应岚双眼彤红。她走上前,张开手臂,抱住她的两个儿子,如同母鸟,为她的雏鸟们遮挡住外界的风雨。她对小绒绒道:“你哥说得对。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我们把传单都给清理掉,再报警,让警方把贴传单的人给找出来,要求对方把照片删除就好了。没事的,啊。”
荣惟善站在原地,他从进公园的那一刻起脑袋就是懵的。他听见有人跟他还有应岚说什么等会儿看见了那些传单之后,千万别生气,身体要紧,也瞧见有人对着他们一家三口指指点点的。
他是绒绒从树上把传单撕下来前,才瞥得那一眼,只一眼,他身体的血槽都快要空了,整个人都像是被钉子住钉住了一样。他的大脑很长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瞧见小峥亲吻绒绒,他的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这会儿听见妻子应岚的话,荣惟善整个人才猛地一下醒觉过来!小事?小峥跟绒绒两个人谈恋爱了,这,这是小事吗?!荣惟善憋了一肚子的话,可绒绒眼下这种情况,叫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荣绒抬起头,朝母亲应岚看过去的那一眼,眼睛极红,极红。
应岚心疼得不行,她应该早点接受这两个孩子的。
应岚心下已经有了决断。她语气平静地对荣峥道:“小峥,你先带绒绒回去,这里交给我跟你爸就好了。”
应岚转过头,看了丈夫一眼。结婚这么多年,只要是妻子的决定,除了早年因为他家里的兄弟姐妹的事,夫妻两个人偶尔上会有意见上的分歧,其他的事应岚是说一不二,荣惟善就没有一个“不”字的。他这会儿脑子明明还乱得很,接到妻子递过来的眼神,还是本能地附和道:“噢,对,对,这里交给爸就好了。”
荣绒的睫毛,轻颤了下。他的眼底涌上热气,他的唇瓣微抖了下,他忍住了,咬了咬了牙关,把眼底的热气逼退回去,没在人前落泪。
荣峥牵过荣绒的手。
荣绒的手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
荣峥低下头,看见了荣绒先前因为撕扯树上的传单太过用力而伤到了的,血迹斑斑的指甲。
知道他哥不喜欢他受伤,荣绒低声道:“哥,不疼的。”
“嗯”,荣峥应了一声,他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过分严肃,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增加荣绒的负罪感,他缓和面部线条,语气平静,“我先带你回去。”
荣绒不知道爸妈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他怕爸妈会因为他跟哥哥两人招致非议,又担心只要是留下来,会令爸妈遭受更多异样的目光。犹豫间,他的手腕被抓住。
荣峥牵着荣绒的手腕回别墅。走出公园的一路,都有人在盯着他们两个人看。荣峥眼神平静,荣绒被他哥牵着,两个人并肩走在公园,他哥平时经常跑步的这一条林荫跑道。太阳又升高了一点。荣绒能够感觉到,有阳光晒在他的脸上,身上,以及他哥握着他的那只手的腕间。从他身上流走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又回来了。
走回别墅的这一路,荣峥握着荣绒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
回到别墅,家里的佣人吴姨不在,这个点,应该是出去买菜去了,家里除了在楼上睡觉的简逸,一楼没人。
荣峥牵着荣绒的手来到客厅,让他在沙发上坐着,他去拿医药箱过来。
棉签碰到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荣绒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吭。
“忍忍。”
荣峥回来本来想要开车送荣绒去医院,荣绒不肯去,荣峥只好在家里替他处理一下伤口。指尖上有木屑,他必须要用棉签清理干净血迹,再用镊子把木屑给夹出来才行,否则伤口会发炎。
荣绒下颚肌肉收紧,他咬住牙关,“嗯”。
接下来,荣绒为了不让他哥分心,再没发出过声音。
以前荣绒要是忍着,荣峥都会让他别强忍着,疼就喊出来。这回,他说得是忍一忍。因为这回他没办法分心。挑木屑是一个太精细的活,他一旦有所失手,对荣绒就会是二次伤害。
荣峥学生时期参加过青年夏令营,他们公司拓展时,也会定期有急救以及一些对于简单外伤的医疗培训。有对于伤口包扎这一流程并不陌生。他一只手抓住荣绒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镊子,终于清理干净血渍,挑出木屑,也给伤口用棉签涂上了双氧水,剪下纱布,包扎荣绒受伤的手指,他的动作始终很稳。
唯有在关上医药箱时,手微颤了下手,但是很快,就稳住了,他合上医药箱。
荣绒捕捉到了,他哥那一瞬间的停顿。在荣峥合上医药箱,转过身的瞬间,荣绒在他哥的下巴上亲了一口,“谢谢哥,辛苦了。”
荣峥墨色沉沉,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许久,正色地道:“我没有觉得辛苦,我只是心疼。”
荣绒睫毛轻颤了下,然后,他的眼底染上潋滟的笑意,他弯起唇,像是被风吹过的湖面,笑意一圈圈地漾开,“哥你这也太会了。幸好我让你喜欢上我了。不然,一想到你有可能会对别人说这么肉麻兮兮的话,我估计要郁闷。不,是醋能把我自己给醋死。”
荣峥看着他,“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他哥遗传了他爸的眼睛,瞳孔颜色特别深,就这么朝人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就会显得特别深邃。荣绒耳朵一阵阵地发烫,眼睛却是很亮,眼底全是笑意。
荣峥见到他笑,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
荣绒又朝他哥笑了下,笑容有些得意,也有些傻气。
荣绒刚才在手指的包扎过程当中,沁出了冷汗,荣峥去洗手间,给他拧了一把毛巾,替他把额头跟脸上的汗擦干净。动作很轻。
荣绒的脸,在他哥的掌心蹭了蹭,“哥,我想洗澡。”
荣峥眉头皱了皱,“你现在的伤口不可以碰水。”
木屑刺得不算太深,也不多,伤口应该过两天就能好了,就是这两天得比较注意,不能碰水。一旦感染跟发炎,就会比较麻烦了。
“我知道。”
荣绒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直勾勾地盯着他哥瞧,“哥你帮我擦下身体,好不好?我真的想洗个澡,我身上太粘了。衣服都贴背上。”
荣峥看着他,确定荣绒真的想洗澡,就带荣绒上了楼,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荣峥去拿了张小凳子进洗手间,让荣绒坐在凳子上。
脱衣服的时候,荣峥先是让荣绒一只手从袖口里钻出,尽可能地避免他手上的伤口,之后,如法炮制,换到另一只,一点也没碰到他手上的伤。
荣绒也很配合,荣峥把毛巾沾湿,拿毛巾给他擦身体,他的双手就主动地抬高一点,完全不用荣峥出声提醒。
“哥,给打一下泡沫么。”
只是这样用清水擦洗,洗过之后还是会多少有点黏黏的。
荣峥眼神向下,荣绒对上他哥的眼神,唇边噙着笑,笑容乖巧,“呐,我手抬高啦,不会碰到水的。”
只要荣绒开口,荣峥鲜少能够拒绝的,何况,他笑得这么乖,这么软。
荣峥的心尖就像是被薄荷的尾巴,给扫了一下,酥酥麻麻,他沉声道:“再抬高一点。”
荣绒听话得把手又抬高了一点。
荣峥转身,去挤了沐浴露,在手心,涂抹在荣绒的身上。荣绒这阵子虽然是陪太子读书,完全是陪爸妈锻炼,他自己的身体多少也锻炼出了一些效果。触手的肌理比过去要结实一些,也更滑了一些。荣峥却是没什么绮念,他洗得很认真。泡沫差不多了,荣峥没有直接用花洒冲,就怕水花会把荣绒的伤口给溅到,他是拿了漱口杯,用水给荣绒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荣绒洗了个不那么方便,但足够舒服的澡。
洗过澡,荣绒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他坐在凳子上,等他哥给他穿衣。
荣峥拿了浴巾,给他擦身体,“换洗的衣服我忘记拿进来了,你坐在这里,我去你房间拿。”
荣绒垂下眼帘,他哥做事一直都很细心,很少会有忘了的时候。得是多丢魂,才能把他换洗的衣物给落了。荣绒的心就像是被一根细丝给扯了一下,丝丝拉拉地疼。
他伸出小拇指,勾住他哥的小拇指,荣峥低头看他,荣绒仰起脸,笑了笑,“哥,我真的没事。你也看见啦,就是一点木屑,进去了。很快就能好。不耽误我调香,也不耽误我以后调香。”
荣绒的手很漂亮,从小到大没干过什么家务,手背干净、白皙,上面一个疤痕也没有,他的指甲也是呈圆润的弧度,透着健康的粉色。现在,那只手上,缠着刺眼的纱布。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答应我,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尽量不要伤到你自己的手,也不要让你自己受伤。”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紧张,甚至于超过你对自己的在意。
荣绒勾住他哥的那只手的小拇指晃了晃,他软软地道:“知道啦。”
荣峥的手,抓在他的手腕上,他倾下身,将他的手背放至唇边,亲吻了下他受伤的食指跟中指的骨节。
荣绒的手指,就像是要烧起来,那股热意,顺着他的指骨,蔓延至他的大脑中枢,浑身都燥热起来。荣绒忽然发现,眼下的情况对他自己很是不利。他哥衣物完好,而他就像是没了蛋壳的鸡蛋,连一层薄膜的保护层都没有。
下一秒,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道给拉起身。
荣绒张了张嘴,洗手间的灯光被遮住,他的唇瓣传来一片柔软。
他哥在他身上放了把火,他的骨肉连同魂魄都要一并燃烧了起来。
…
两人在洗手间耗费的时间长了一些。
“叩叩叩——小峥,你在里面吗?”
听见母亲的声音,荣绒虚软的身体如同被风干的黏土,忽然变得硬邦邦起来。
荣峥在他的颈后亲了亲,“放轻松,妈不会进来的。”
荣绒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的声音干涩,“爸妈,他们……”
“他们是怎么想的,迟点你只亲自去问他们不就好了?”
荣绒转过脸,看了他哥一眼,他哥说得倒挺轻松。
“哥!”
荣绒压低音量,惊呼了一声,因为他哥忽然把他给打横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