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花绸有些发讪,眼睛避走妆台,“没有,只是一下子有些不习惯。”
单煜晗晦涩地笑笑,将她揿倒在帐中,“那我们彼此就慢慢习惯。等你习惯了我,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的。”
花绸忽地想笑,不知是嘲笑他的自负,还是嘲笑这种索然无味的情话。但她憋着没笑,认命地盯着帐顶,感觉他的手像一条冷冰冰的蛇滑过她的皮肤,蜇出她满身的鸡皮疙瘩。
大概没有他口里的“那一天”了,因为这一回与上一回也没什么不同,除了一点刺痛,谈不上愉悦,也谈不上痛苦,仿佛只是交代一桩她不得不交代的任务,更多的,是一种味同嚼蜡的麻木。
同样也有酒浓色艳麻痹着奚桓的神经,醉倒了睡一觉,醒来仍是凛冬,露冷台屏,风透帐寒。
月见服侍得十二分周到,自奚桓往这里来后,她便推了不少客人,一心应酬奚桓。他也怪,回回来都要吃个烂醉,占着她的床铺,卧倒帐中就长睡不起,近日又新添了个毛病,总爱伸手摩挲她唇下那颗痣。
却手脚格外大方,回回都打赏不少银子,又另送料子头面,置办衣裳,令她使尽浑身解数体贴服侍,连王婆亦恨不得化出三头六臂将其捧上天。
这厢挂起帐,端来碗醒酒汤搁在床头小几上,爬上床跪在身后为他揉额角,“告诉爹一件好笑的事,昨日我在街上,撞见织霞铺里那个掌柜,新收了位徒弟,大老远瞧着背影与施大官人十分像,若不是那身粗布衣裳,我都要喊了。”
奚桓宿醉一夜,脑子还有些馄饨不清,饧涩着眼,“你若想他,我叫小厮请他来。”
“去你的!”月见皱着鼻子搡他一把,“为了爹,我都推了多少户客人,如今倒说这没良心的话。”
倏然,奚桓想起花绸的话,便翻出帐来,一口吃尽醒酒汤,转回眼若明若暗地笑睨她,“别为我,为你自己。”说话间,窗外晴光照进来,撒在他半阙衣摆上,他懒洋洋伸个腰,打帘子踅出卧房,“占了你的床一夜,对不住,我走了,下晌叫人送银子过来。”
月见脸上的笑意略有凝滞,片刻敛了,跟着打帘子出去,“是要往哪里去?”
“回家。”奚桓头也没回,摆摆手不让送,阳光照在背后,千丝万缕,却又抓不住踪迹。
这厢快马归家,正在门口撞见奚甯下朝归家,马车上下来,穿着补服,摘了乌纱递与丰年,光洁的脸上带着不少倦色,像是又操劳一夜。
奚桓忙下马赶上去行礼,“父亲昨夜在内阁当值?瞧着脸色有些不大好,要不请个太医来家瞧瞧?”
听见他嗓子仍旧哑哑的,奚甯止不住叹气,“年纪轻轻的,却落下个病根儿,往后千万注意身子,这些人当祖宗似的伺候着你,你却偏偏不保重。”说着,回眼瞥他,“劳你记挂,我不妨事,不过是叫那群言官气的。昨夜内阁当值,户部又有一堆事儿,我歇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功夫瞧太医?”
“听说钟老要回乡,已经把户部的担子交到了父亲肩上,父亲一个人,怎么能肩负这样多重任?”
“是这个道理,我一人之力,终归有限。”说到此节,奚甯招他上来并肩走着,“河南清吏司的员外郎开春也要告老,其他职上的人,又一时挪动不得,我想着,你姑父那个人,似乎不错,又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在太常寺一直办事得力,或许可以将他提调户部。只是品阶反低了些,不知道他心里愿不愿意。”
奚桓稍稍筹忖,莞尔中摇首,“依儿子看,有些不大妥当。”
“噢?”奚甯睐他一眼,半点不觉惊讶,“我以为你是最孝顺姑妈的,会想着让她的夫君有个更好的前程,她做妻子的,自然也跟着有了好前程。没曾想你却有别的意思,你说说看,哪里不妥当?”
路遇东风折骨,奚桓将衣襟拢一拢,未几何时,脸上已经添了几分不露声色的沉稳,“儿子自然想姑妈好,只是公为公,私为私,不好混淆了。从前儿子对单煜晗,不过是猜测,不敢妄言,可如今儿子倒敢断定,这个人与潘懋父子,必定有些牵扯。有样东西,儿子想请父亲瞧瞧。”
说着哪里摸出那枚金嵌十二宝石的猫儿眼戒指递过去,奚甯接在指尖转一转,“这是你娘的首饰,你哪里寻出来的?”
“这是儿子添给姑妈的陪嫁,前些时却在碧乔巷一个妓/女手里找回,那姑娘说,是她的客人潘兴打赏的。姑妈的嫁妆,怎么会无端端到了潘凤的儿子手上,父亲想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人暗度陈仓,又或是首鼠两端?”
奚甯倏然笑一笑,似乎半点不意外,戒指仍递回与他,“单煜晗这条线,埋得长啊。”
“单家蠖屈螭盘,为了在官场上谋个远大前程,可谓费尽心机,又与咱们攀亲,暗里又通潘懋,这样儿的人,怎么能为父亲尽忠?”
默然片刻,奚甯晦涩睇他,“你为姑妈添那些嫁妆,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不是,”奚桓笃定地摇摇头,“儿子只是想姑妈过得好,多些钱带着,自个儿硬气些,不用总瞧人脸色过日子。既说到这里,儿子还想求父亲一件事,单煜晗虽不能为父亲所用,也请父亲不要为难他,姑妈下半辈子,还指望着他过。”
奚甯望他一望,欣慰地拍拍他的肩,“你长大了,知道为别人着想,这是好事儿。我也犯不着为难他什么,潘懋的门生多了去了,也不是人人都是禄蠹贪吏,还有那么些贤才国士。只要他不犯国法,好好做官,即便不是我的人,也无妨碍。怕只怕,这世上,凡是太贪功名之人,往往就不能赤忱为人。”
稍稍抬眼一瞧天外,功名党争,似如这金轮罩顶,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万物皆成虚影。
下晌云翳聚来,遮阳避日,天闷沉沉似要下雪。花绸使椿娘挽了头,戴着支金寿囍簪子,浅描眉黛淡施粉妆,上穿宝蓝多宝纹掩襟长袄,下是一条孔雀绿的裙,戴着白澄澄兔毛暖帽,在镜前歪着身子照了又照。
椿娘往案上吃茶,远远趣她,“这人真怪,明里给人说好一番绝情话,暗里又打扮起来给人看,真是弄不清是个什么心思。”
闻言,花绸忙够着脖子往绮窗外瞧一眼,椿娘又笑,“外头没人,姑爷那两个丫头,向来是他不在家就在外头逛,这会儿姑爷在太常寺衙门,她们哪里肯在屋里的?您放心,听不见,过来吃盅茶,桓哥儿大约也快到了。”
花绸湘裙款动,一步一嗔,“你这人,一会子又说我绝情,一会子又逼着我绝情,我也弄不清你。我打扮一下,就非得是给谁瞧?我自己瞧不行?”
“自己瞧,怎的平日不打扮,偏与桓哥儿往薛家去才肯打扮?”椿娘筛一盅热乎乎的茶,推到她面前,拿眼飞她,“暗里随你怎么样,只是别忘了你如今已嫁作人妇,面上别带出来就好,省得到时候有你的罪受!”
“我心里晓得,要说多少遍才罢?”
两个人正对嗔,听见红藕进来,说是奚桓到了,正在厅上与老侯爷说话等候,花绸又抱上汤婆子,红藕却来跟前福身,“姑娘,我就不跟着去了,叫椿娘跟着伺候,我想着趁这个空儿,回家去帮太太打点回扬州的东西。”
花绸应着,又嘱咐捎话回去,带着椿娘往厅上拜了老侯爷,与奚桓一道出门。
马车里却架着个缠金丝熏笼,烧得红红的炭,烘得车里头四月春暖,花绸钻进去,瞧着奚桓上来,嗔怪他,“马车里不该生火,若走了水怎么办?”
奚桓坐在侧面,两只手靠着熏笼翻一翻,没瞧她,“外头就有小厮,若是走了水,就是个睁眼瞎,活该打死。”
听他如今说话愈发有威慑,花绸不由多看他侧颜两眼,又克己地收回去,挑开窗帘子一瞧,外头巧下起雪来,恍令花绸忆起那时他裁剪的漫天琼花,一时无话,只有感怀万千,浮上唇角。
那头里奚桓暗暗窥她,见她笑如烟月,自有一股缥缈风韵,不由也想,是不是对单煜晗,她也时时这样笑着?心里霎时有些五味杂陈,酸楚苦涩说不清是哪头压了哪头,复把手翻在熏笼上,埋着脑袋道:“单煜晗呢?如何不见他在家?”
还是暗哑哑的一副嗓子,好像永不会好了。花绸听得心酸,丢下外头的碎玉飞雪,睇他一眼,“什么‘单煜晗’,那是你姑父。他在衙门里,也常常不到时辰不归家。”
“听起来,倒与爹一个内阁次辅兼户部侍郎差不离的忙。”奚桓轻轻嗤笑,一只手吹落,一只胳膊肘撑在膝上,歪着在熏笼上烤,“他平日在家都做什么?”
他险些脱口而出“你们都做什么”,幸而舌尖上咽了两个字眼回去,同时咽回去天差地别的一段意思。
花绸似有所感,尽力神采奕奕地笑,“你姑父这个人,倒与你父亲一样勤谨,就是在家,不是在书房里看书,就是在瞧公文,常常夜了就歇在书房里。”
在她的语句里,单煜晗化身成了个无欲无求的冷神仙,特此来暗示他们的夫妻情分在床笫之上多为疏远,妄求能安慰奚桓一点。
其实半点也不能安慰到奚桓,单是“单煜晗”三个字,就似一口陈年醋瓮,将他的五脏都泡在里头。
外头洋洋洒洒的雪花七零八落地坠在花绸心里,蜇冻出一声叹息,“听说你近日总往碧乔胡同里跑,眼瞧着开春要会试了,纵情声色,就不怕耽误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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