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正值流金铄石的天气,春莺闹罢,夏蝉又起,嚣嚷得人恨不得一把扇载出去。花绸拈了颗衣梅嚼在嘴里,又甜又酸,倏令她想起奚桓来,因问起:“桓儿今天来过了吗?”
“没。”椿娘将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一摇,搬来针线篮子,梭子上绕着线,“听说拜会一位解元去了,大早起就出了门,晨起我碰见连翘,她说的。”
花绸没了言语,使唤她搬出绣绷,挪坐到上头,针线收着一树玉兰花,银线密密缝,暗暗添憔悴。
另有相思一点,尽在金樽酒乐里。妙女膝上横琴,指下生风,伴着闷燥的蝉声,唱只唱情浓,叹则叹离恨。
按说奚桓出门访一位叫周乾的解元,这周乾原是商贾大家出身,倒怪,乡试后不再考,说是无心官场,只醉诗书。当年乡试不过是试试多年所学,一朝夺魁,便躲到深山里来。
特在南郊建了处别馆,不过一处小院,三间屋舍,房屋后头满种山竹,院中设草亭,供友人欢聚。时下奚桓、施兆庵、连朝与这位周乾便在草棚内摆席,又带了三位妙妓取乐,一行人席地而坐,对诗连句,飞花行令,好不自在。
正连到李商隐的诗,忽见奚桓面色怅怏。连朝身边的云见住了琴后便取笑,“瞧桓大爷今日有些不大痛快的模样,真是巧了,我出门时,我们月见妹子听见桓大爷也在,便也是这么副样子。她是思郎君,桓大爷身旁没姑娘相陪,未必也是在思娇?”
奚桓心知这是粉头们拉生意的花招,不大理会,举起玉斝请周乾,“今日多谢周先生解惑,我瞧天色渐晚,只好先辞过,改日再登门拜谢先生。”
说罢撑起身,周乾吃净酒,忙使唤院中小厮将其摁住,“别忙别忙,我这里虽是远郊,可离城门还远,路又好走,你急什么呢?等天黑了再去,我这里天黑有好景致,你带着牵马的小厮,怕什么?”
两小厮将奚桓请回席上,那云见对案坐着,吃得红云分腮,障扇媚迭迭地笑,“未必是我说错话儿得罪了桓大爷?桓大爷原来开不得玩笑,快请坐吧,奴下回不讲笑话儿了。”
边上连朝搂着她亲一口,一扇抬出来往案上压一压,“安席安席,急什么?入夜这里景色绮丽,别有风光,你走了可是你的损失。”
说得奚桓心痒起来,撩衣落座,因问周乾:“先生这里已是神仙逍遥洞,入夜还有什么好景致?”
那周乾摇首莞尔,“入夜你就晓得了。”说着,倏地将扇一手,拍在掌心,“我倒要问问你们,有个叫潘兴的你们认不认得?”
施兆庵落停金樽,迎面望过来,“潘兴是工部侍郎潘凤的儿子,时下在国子监读书,未必先生认得他?”
“那就是了。”周乾兜开扇,手肘撑在蒲团上,饧涩着眼,春酲半醉,“这潘兴托人请我写了好些文章,我起初给他写了,后来听说此人在国子监入学,我揣测他是请我写文章应付国子监的试题,就没敢再写。”
奚桓听见,暗忖片刻,笑脸迎来,“国子监的学生必定比我等学识渊博,连他也来请先生写文章,可见先生才华横溢。他请先生写的什么文章,能不能说出来,叫我等瞻仰一二?”
周乾将他望一望,意味深长地笑,抬首招来小厮,“去把我书案上几篇策论拿来。”其后又不经意地笑谈,“像这等碌蠹,也配入仕做官?”
“先生似乎对当今官场颇有微词?”奚桓乔笑。
“不瞒你说,我正是因为瞧不惯这股父庇儿仕的作风,这才没再科考。”
奚桓心领神会,与其相敬款谈,伴着歌喉连唱,舞翻红袖,未几便是金乌换新月,蛙声醒四野。
第35章.双蕖怨(一)“不生气了好不好?”……
按说周乾这处别馆确乎雅致,题匾“云林馆”,劈在竹林之间,炎天暑热里也透着些些清凉意。
时下暮色,蛙声四起,明月半篱,草亭内点了十几盏灯,重换酒席,添了几样糟鹅烧鸡。三位姑娘月下又唱又跳,舞衣翻碎星河,一奁逍遥意。
奚桓却有些不自在,心里惦记着花绸,想起好几日没与她说话,自己的气早消得无影无踪,只怕惹了她生气。
于是又起来婉辞,“先生款留,不好扫兴,可天色晚了,怕回去父亲怪罪,只好拜别,改日再携厚礼登门造访,答谢先生厚情。”
那云见醉依在连朝肩头,歪着星眼调笑,“早知道,就该把月见妹子也请了来,桓大爷也不寂寞了,也坐得住了,也不时时吵着要归家去。”
众人递嬗哄笑一阵,将奚桓打趣一阵,奚桓正各处拱手告饶,一抬头,猝见屋舍后头大片竹林内隐有萤光,荧荧跃起,便立时瞧住了眼。
那周乾遂摇扇招呼众人起来,“瞧,列位,我说的好景致来了,走,随我一道去看看。”
霞翁领客,一班人打着灯笼踅出院外,绕到竹林里头,但见飞莺如星,翦火点尘,林间流萤无数,上映明月,下浮琼宫。姑娘们见此美景,个个颜色大展,喜得罗扇相扑,舞影婀娜。
奚桓亦笑了,扭头赞周乾,“先生这里果然是神仙居所!如此美景,如今城中少见,也只有这山野处得观一二。”
那周乾剪手得意,吩咐小厮点着灯笼站远些,“没有这些景致,我的别馆还不建在这里呢。如此良夜,诸位少不得合诗一首,方不辜负这月。”
连朝闻听,醉醺醺撒开云见的手,双目轻举,“我先打个头,你们后头合来!嗯……星萤交辉竹影深。”
施兆庵站在半丈外,叫一个名曰星见的妙妓挽着胳膊,联道:“云林蛙声夜半沉。”
周乾扬扬扇柄,颇有张狂之态,“狂客笑饮酒中意!”
言毕扭头笑望奚桓,奚桓正解下腰带上的银钱袋子,朝上一抛,笑合,“不问风月问乾坤。”
姑娘们品评嬉笑,夜莺娇噎里,奚桓把袋子里的散碎银两抖落出来,扭头抛散给三位妙妓,抬手一握,抓了只萤火虫搁在袋子里。
那周乾稍有不解,走两步回来,“你抓这萤火虫做什么?”
奚桓只顾四下里抓虫子,“自然是有大用处。”
“有什么用处?”
奚桓笑默不语,抓满亮堂堂的一个荷包,只恐萤火虫憋闷死了,忙辞去,与北果骑马一阵狂奔,跑得一身汗,二更归到府中来,衣裳也顾不得换,捧着满袋子萤火虫直往莲花颠来。
那时节,花绸刚熄灯睡下,卧在玉簟上没睡着,心里辗转都是奚桓。
窗外明月树荫,花枝婆娑,她翻在铺上,想着他那日负气而去,好几日不见来,必定是伤了心。时下便恼自己绝情太过,又悔自己不该与他暗通款曲,暗恨风恨月,恨花开无结果……
仇风怨花,横竖脑子混沌不清,旧愁添了新愁,化成一缕缕的叹息,没个头绪。窗外溶溶月,忽听见开院门的声音,很轻,却似颗顽石落尽谷底,惊得她一颗心蹦起,既盼是他,又盼不是他。
须臾,果然是他推门进来,嗫着脚步,也不点灯,匀着气摸到床边,撩了帐子抑着声,“姑妈,您睡着了?”
花绸原想装睡,可又想与他说两句话,翻过来,两眼凄凄地瞪上去,无端端有些鼻酸,想哭没缘由,便恼起他来,“正要睡了,你又来做什么?半夜三更也吵嚷得人不得睡觉,烦不烦人……”
薄薄的月光罩着她哀哀戚戚的脸,目光仿如月下的一片湖,波光粼粼,将奚桓的心也洇得湿了。
他没皮没脸地踩了靴子爬上床,一只手掌半握着钱袋子藏在背后,透出点黄光,映照着他眼中的星火,与他一个耍无赖的笑,“姑妈想是还生我气呢?这可是没道理的事,分明是您伤了侄儿的心,倒恼起我来。”
花绸益发恼了,翻过身去,“我伤了你的心,那你还来做什么?何苦又贴上来,弄得大家不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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