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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仙人桥,陆知非抬头看着头顶的蓬莱阁,不由停下了脚步。丹崖极顶,观海楼阁,峭壁之下碧波翻涌、海雾环绕,倒真有些蓬莱仙境的感觉。
如果这里的游客没有这么多的话。
熙攘的人群,鼎沸的人声,瞬间把陆知非拉回红尘人间,一股属于夏日的炎热伴着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人也太多了吧。”商四隔着墨镜看出去,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旅游景点。景点就是人很多很多的地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
“这还算好的。”陆知非倒是很淡然,“国庆的时候,带你去八达岭看长城。”
这句话从陆知非嘴里说出来,商四就觉得那一定不会是个好体验,“像沙丁鱼罐头吗?我发觉你们人类很喜欢用这个比喻。”
商四作为书斋老板,苏醒之后就开始研究现代文学,对此颇有感触。
陆知非不予置评,因为他小学写作文的时候也这么写——公交车上的人们,随着车子的停摆和启动不断摇晃着,巨大的铁皮箱子包裹着这些摇晃的人影,就像一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
其实陆知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写,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老师比做辛勤的园丁,而他们一定是祖国的花朵。
做一棵银杏树不好么?
花朵那么容易死。
“走吧。”商四勾着陆知非的肩,带着他的小男朋友招摇过市,一九五的身高鹤立鸡群,还戴着副墨镜,挺拔英俊,甭说有多醒目。同形的道士在后面看着,摸摸鼻子,下意识地离远了点。
陆知非在路旁告示牌的反光里看到自己,一米八真的不矮,然而被商四这样搭着的时候,总是略显娇小。只是看商四一幅大魔王巡街很开心的样子,陆知非也就不甚在意了。
至于周围人到底是在看蓬莱阁还是在看蓬莱阁里的他们,他也无所谓。
蓬莱阁坐落在一片汉代古建筑群中,重檐八角,四周环绕着朱赤明廊,供人极目远眺。不过这次前来可不是观光的,陆知非站在明廊上往阁内看了一眼,问:“怎么找?”
“你有什么感应吗?”商四转头问道士。
道士苦笑着摇摇头,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他脑子都在嗡嗡响了,哪里还感应得到什么?
商四也不强求,如今的道士肯定是指望不上的。目光掠过整个蓬莱阁,商四看到那些随处可见的楹联和名家题字,随即嘴角勾笑,“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跟我来。”
商四大步向前,拥挤的人群在他身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推开,如入无人之境。随后他伸出手,缓步行走的过程中,指尖抚摸过墙壁上的楹联和题字,点点金光就像微尘从中洒落。
商四脚步缓慢,却不停。他时而微微蹙眉,时而慢下来,用指尖仔细勾勒着字的纹路。
不对,不是这个。
也不是这个……
“他在找什么?”道士跟在后面,忍不住问。
陆知非其实也不知道,此时他们已经到了阁内,一层一层往上去。忽然,前头金光大放,陆知非和道士下意识地伸手遮挡,而那金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当他们再度看向阁内时,发现周围的场景已经变换了一个模样。
如织的游人不见了,蓬莱阁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发生什么事了?”陆知非抬头看楼梯上的商四。
商四把手从一幅字中撤下来,“幻境,楼上好像有人。”
语毕,商四大步向楼上行去,只见最高层的楼阁里,有人正站在一张书案前,埋首肆意挥洒着狼毫墨。
无数的字画铺满地,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吹落满地宣纸,洁白如羽落。而埋首泼墨的那人,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不速之客,一只笔、一壶酒,快意挥洒,纵情抒怀。
陆知非和道士都诧异着,小心地避过地上的宣纸,生怕踩到。
“他是谁?”陆知非问。
商四从地上捡起一张纸,看着纸上铁画银钩的“无我”二字,微微笑道:“悠悠五千载,狂人名士何其多,不是所有人都能名垂青史的。”
说着,商四佻达一笑,松开手,那宣纸就随风而去,“浮名如烟逝,无我亦无他。看看他的字画吧,有没有什么能用的。”
陆知非和道士随即翻找起来,在这幻境里,那人似乎不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然而找了半天,他们也并没有找到什么与虞涯有关的字画。
随即商四又折返而下,此时幻境里的楹联和字画,跟他们初来时看到的,又不一样了。这中间毕竟隔着很多年月,楼阁经过翻修,旧的总会被新的覆盖。
商四的指尖再度泛出金色光点,抚过那一个个刻着岁月沧桑的字。
忽然,海风刮过,一群白色海鸟排空而过,叫声嘹亮。陆知非和道士都忍不住从窗口望出去看,就见大风刮起了楼阁顶层的白色帷幔,无数的宣纸,涂抹着字画的、或是洁白一片的,从那窗口里飘洒而出,被风吹着、扬着,像一片片落羽,铺洒于碧空。
海鸟们盘旋翱翔,从那落羽中穿过。洁白的翅膀抖落着阳光,优雅随意。
“注意。”身后传来商四的提醒,陆知非和道士回头,就见眼前的场景再度变幻。
一道穿着青绿衣衫的身影,倏然从两人面前跑过。那张沁着细密汗珠的红扑扑的小脸,犹如惊鸿一瞥,落在两人眼里。
“南英!”道士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连一片衣角也没有抓住。南英小跑着远去了,顺着楼梯,哒哒哒地跑着。
那道背影牵引着道士的全部心神,他急忙去追,陆知非和商四对视一眼,也跟上去。
此时的蓬莱阁,已不像刚才那样冷冷清清,来来往往都是人影,很热闹,尤其是上面,时而传来欢笑声。
三人赶到顶层,就见南英垫着脚在人群外,一蹦一蹦地朝里看着。他似是看到了谁,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那人用力地挥着手。
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一身皓月长袍的虞涯站在人群里,还是风采卓绝的模样。
道士忽然间就怔住了,他看着虞涯,像看着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虞道长,此次除魔之事多亏你出手相助,否则我们实难成功啊。”一锦衣公子端着酒杯,含笑道:“这杯酒我敬你。”
“是啊,世子说得是,若不是虞道长,此间之人必定还有折损。若一个不慎任那群妖魔扬长而去,再想将之除去,可就麻烦了。”
“虞道长年纪轻轻,可乃天纵之姿啊,我等佩服!”
……
呼声四起,虞涯脸上却未见波澜,“虞涯只是做了份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夸赞。谨以茶代酒,聊表惭愧。”
语毕,虞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长身玉立,仍是皓月之姿。
世子的脸上掠过一丝僵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举起酒杯示意,随后一饮而尽,又算是风度上佳。
此间多半是江湖人,见状也都笑着将这茬揭过,气氛还算和乐。这时南英终于从人群里钻出来,跑到了虞涯身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蛋看着虞涯,“虞涯虞涯,是大海啊!”
“嗯。”虞涯轻声应着,语气不自觉轻柔。
南英很开心,想把初见大海的喜悦全部分享给虞涯,“真的好大啊,一眼望去都没有边,我还看到了大船!”
南英晃着虞涯的胳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们能去坐大船吗?他们说海里有座蓬莱仙山,仙山上有好多好多很好吃的果子,我去采给你吃好不好?”
虞涯还未答话,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笑声,“小兄弟,蓬莱仙山那是传说,虚无缥缈,你怎么去啊?”
闻言,南英抱着虞涯的胳膊回头瞪着他,有些气鼓鼓的,又有些委屈,“四爷说他去过的!”
见他这番模样,四周笑声更盛,倒不是取笑他,只是觉得这小家伙实在有趣。虞涯那么正经矜持的人,不知道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活泼的抱剑童子。
可单纯的小桃妖哪分得清笑里的意思,虽然他能感觉到他们没恶意,可仍是红着脸气鼓鼓的。
虞涯见状,抬手想揉揉他的脑袋。只是那手都抬起来了,却又迟疑了一下,最后化为轻轻一拍,“无需理会。”
“嗯。”南英乖巧听话地往虞涯身后一躲,随即又探出个头来,朝那些人吐了吐舌头。
四下莞尔,陆知非也忍俊不禁,他没想到从前的南英是这样活泼可爱的,跟现在大不相同。而这时,那世子又同几人走到了虞涯面前,手里还怀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盒子一出,楼阁上的气氛登时火热起来,无数人伸长了脖子朝那盒子看去,深怕错过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