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真的不能放任姐儿去那种地方,被老太太发现……”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新荷打断了:“我竟不知,这莲苑如今是你在当家作主?”
大小姐这番话一出,云朵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托大了,姐儿年纪再小,也是她的主子,岂有尊卑颠倒的道理。她聪慧敏捷,很快便想通这一层,抿了嘴:“奴婢知错,不该多嘴。”
“知道就好。”新荷说完,不再去看她,转身对云玲说道:“你带我去见四叔。”
“是。”云玲看了一眼云朵略显苍白的脸,点了头。
云朵望着她两人走远的背影,心里着实不好受,自己是太太亲自指给小姐的大丫头,平时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礼有面。这一次,小姐却当着这满院的婆子、丫头给了自己难堪……她心里憋着气,从内室出来,便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路上,云玲小心翼翼瞅了新荷脸色,说:“姐儿,云朵不是有意违逆你的,她也只是担心这事被老太太知道了你会难做……”
“我知道。”
云朵是什么样子的人,新荷自然知道,她心性不坏,也知道为主子尽心尽力。只是,刚刚她又犯了和前世一样自作主张的毛病,这种脾性是万万留不得的……
前世,她是莲苑最受宠的大丫头,背着自己做了许多事,说出来还偏偏都是为了自己好……就是因为她太理所当然的替自己做主,被二婶母发觉并利用,这才顺理成章送了明宣哥哥去战场……这一世,她自然不会再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新荷抬眼去看走在身侧的云玲,梳双髻,容貌秀丽。她性格虽然直爽些,却很知进退。这样的人锻炼一下,应该可以在自己的身边独挡一面。
两人穿过花园,沿着东北方向又走了一会,印入眼帘的是一幢三间破旧不堪的瓦房,很是低矮。院墙是泥土砌成的,有的地方已经干皮脱落了,看着很危险,像是随时都能倒塌似的。云玲一直在前面带路,走到此处却停下了。
“……四叔住的地方?”新荷愣了愣,问她。
“是,姐儿。”
这就是未来首辅在新家过生活的模样……她突然有些明白前世顾望舒为何会眼睁睁看着新氏一族倾颓而无动于衷了……这种住处,这样的日子,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知恩图报了吧。
“四爷在吗?”云玲连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姐儿,要怎么办?”她问道。
“直接进去吧。”新荷推门走了进去,院子虽然不大,但是收拾的算是干净利落,比从外面看是好了太多。
虎子挨了打,正垂头丧气的在西次间烧水,主子发着高烧,一天滴水未进了,他心焦如焚。请不来大夫也就罢了,偏偏连米面都没一口了,这可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出了人命如何是好。
“滚远点,我今天没心情,如果再来找事,我真的会拼命的……”听着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虎子以为又是前院的小厮来追着找麻烦的,如今主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真是忍不下去了。
“你让谁滚?”云玲眉头一皱。
“……”虎子听见是女声,抬头去看,只一眼,就风一样跑到院子里,“扑通”一声跪倒在新荷的面前。
“大小姐,求求您,救救我们家主子吧……他快病死了。”
云玲看他这样莽撞,吓了一跳,刚要开口斥责,看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难得没有吭声。
“怎么回事?四叔怎么了,快领我去看。”
“是是是……”
虎子领着人就进了堂屋,顾望舒躺在一个破旧到看不出颜色的木板床上,脸色潮红、呼吸粗重。他这明显是得了风寒的症状。缝了许多补丁的靛蓝色棉被看起来已经薄如纸张。少年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紧闭着的长长睫毛在眼帘处形成一道剪影,无端添了许多柔弱,俊雅的侧脸满是隐忍的痛苦。
新荷闭了闭眼,新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未来内阁首辅被他们折腾成这样……她声音颤抖着,说道:“去请府里的刘大夫。”
刘宾是新氏一族养在府里的大夫,医术高超,被新德泽花重金请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小姐……”云玲有些迟疑。
“去请,就说我病了。”
“奴婢这就去。”她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少年,怜悯心顿起。
“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虎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小姐当真是菩萨心肠,这下主子总算有救了。
“你别磕了,起来去熬些小米粥。”
“大小姐……一粒米也没有……”他低着头,声音颤抖。
“那你们平日都吃什么?”
“野菜和府里的剩菜剩饭……”
新荷闭了闭眼,这真是……她喊了声还没走远的云玲:“你请刘大夫的同时,顺道让人送些日常吃的米面过来。”
“是。”
“这事注意保密,先别泄漏什么风声,有人问起,就说东西是我要的。”
主子小小的人却如此稳重、妥帖,云玲笑着开口:“放心吧,姐儿,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虎子一脸感激涕零的表情让新荷格外不适,为了避免他再次展开不要命磕头的技能,她抢先开口道:“你去烧一锅滚烫的开水来,待会备用。”
“是是……奴才这就去。”
新荷站在门口,看着玩闹的丫头们,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她十六岁那年刚过完生辰,全家就被押上了断头台,在闭眼的瞬间,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和她曾有几面之缘的四叔顾望舒,他一身锦衣,容颜无双。只是离得太远了,她看不清楚那脸上究竟是什么神情,再次醒来时,已然回到儿时的光景-六岁,刚从母亲房里挪到“莲苑”。这个时候的李画屏刚进府,还没骑到母亲的脖子上。明宣哥哥还在家读书,也没死在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