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言,李显不由地便是一个激灵,猛然坐直了身子,眼中厉芒狂闪中,倦意与伤感瞬间便已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惊与怒,不为别的,只因洛阳府尹的位置实在是太关键了些,至少对于李显来说是如此——整座皇宫里,基本上能排得上号的宦官头目都是武后的人,至于羽林军么,虽说两位大将军中契苾何力早已暗中投向了李显,而薛仁贵虽持中立之态度,却也心向着李显居多,然则中级武将却一半以上是武后一党,哪怕武后已将诸武子弟大多调整出了羽林军系统,可换上的还是武后的人马,其把持羽林军的格局并无多大的改变,在这等情形下,洛阳府的力量可就弥足关键了的,真要是让武后一党将洛阳府的权利也把持了去,于李显来说,问题可就严重了。
洛阳府尹地位比寻常上州刺史要高出一级,乃是正三品的大员,算是显贵之官,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地方官吏罢了,放在高祖、太宗的年代,洛阳府尹之位虽也堪称重要,可却无甚多大的实际意义,于朝局来说,几无足轻重,然则在高宗时代,这位置可就紧要得很了,不为别的,只因高宗常年都呆在东都,洛阳府尹实际上已取代了京兆府尹的职能,乃是京畿之要害部门,历任之府尹无不是亲贵之大臣,无论是前任府尹裴衡还是现任府尹韦夕机,都是高宗亲自简拔的心腹宠臣,为的便是确保中枢之安全,足可见此位置之关键,早前武后对洛阳府进行渗透,李显可以置之不理,只因李显也在做同样的工作,有着“鸣镝”这把利器在,成效只会比武后一方高,而绝对不会比其低,可眼下武后打算连锅一块儿端将过去,那可就触及到了李显的底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李显都断不可能坐视武后得了手去!
“高邈,去,请张先生即刻进宫议事!”
棘手,无比的棘手!李显默默地盘算了好一阵子,办法倒是想了好几条,可却并无太多的胜算,归根到底是因朝堂上可动用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些,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之窘迫,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苦笑着伸手揉了揉渐疼的脑门,打算将难题交给张柬之去费心了。
“诺!”
高邈虽不明白李显究竟在烦恼些甚子,可一见李显脸色冷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匆匆便出了书房,一路向就住在皇城根儿处的张柬之府宅急赶了去,到了地儿,正赶上张柬之正在用膳,一听闻李显有召,张柬之二话不说,搁下方才就了一半的晚膳,跟着高邈乘马车便急赶回了东宫。
“老臣叩见殿下。”
张柬之是个极其稳健之辈,任何情况下,该持的礼数从来都不会含糊,这一行进了书房的门,虽已瞅见了李显脸上的焦躁之色,可却并没有急着探究根底,而是一丝不苟地依着朝规行了个大礼。
“先生不必多礼,请入座罢,庄掌总,且将所得消息再详述一番好了。”
李显深知张柬之的性子,由着其行完了礼数,这才一挥手,令庄永将前番所言之事再行复述一番。
“诺,好叫张先生得知,事情是这样的……”
李显有令,庄永自不敢怠慢了去,忙起了身,恭敬地应了一声,而后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娓娓道了出来,登时便令一向沉稳的张柬之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六百三十三章必要的交易(上)
“洛阳府尹的位置不能给!”
张柬之为人虽稍刻板了些,可在大局观的把握上,却是天下间少有的精明,庄永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嗯,本宫亦做如此想,只是计将安出哉?”
洛阳府尹的重要性自是不消说了的,李显宁愿武后一党多挤上一两名宰辅大臣,也绝不想洛阳府尹的位置落到其之手中,问题是如今李显作为太子,方才刚开始正式进军政局核心,整体的战略部署也只是才刚开了个头,手下众多的大臣都尚未能来得及召回,孤掌难鸣之下,要想决胜于朝堂,委实是太过难为了些,左右李显本人如今已是有些头疼脑热地找不着胜算的门道了,只能是让张柬之去多费心力了的。
“裴相、戴相等诸般宰辅之处须得多加沟通,此为其一,至于其二么,或许该着落在越王的身上!”
正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在李显看来棘手无比的事情,到了张柬之的手中,区区两句话便已做了定论。
“嗯?唔……”
李显到底也不是寻常之辈,一听张柬之此言,先是一愣,接着很快便醒过了神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下里飞快地便盘算开了——争取裴行俭、戴志德等诸般老相的支持并不算太难,概因这帮老相对武后专政一事本就颇为怨烦,只是碍于武后势大,不敢明着强顶罢了,倘若李显出头与武后打擂台,诸般老相纵使不肯鼎力相助,也绝不会做出扯后腿的行为,这一点李显还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的,至于与越王这头老狐狸打交道么,那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终须得谨慎再谨慎才成,否则的话,一旦打蛇不着,反倒恐遭蛇咬。
“殿下,越王那头已是几次三番欲将其子李温从河西调出,皆不可得,或许能从此处着手做了去。”
眼瞅着李显半晌不曾表态,反倒是眉头紧皱不已,张柬之自不免有些担心,这便出言点醒了一句道。
“嗯,这个自然,只是光如此恐还不够,庄永,尔即刻将张楚、燕万山二人的资料给本宫准备好,明日一早派人给本宫送来,另,调动人手,将‘常青商号’盯牢了,一旦事有不谐,给本宫一举荡平了去!”
李显本就是玩阴谋的高手,一旦有了思路,作出的安排与准备自然是十足十的狠戾,这便打算棍棒与胡萝卜齐上了——李显手下拥有“邓记商号”的事儿在大唐高层中几乎就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家伙只是心照不宣罢了,不少世家权贵眼红于“邓记商号”的强大盈利能力,私下都没少按着这个模式在搞着,越王府自然也不例外,其私下开设的商号便是“常青商号”,该商号不仅是越王府一系的盈利工具,更是其暗底势力的大本营之所在,当然了,其规模虽说不小,可要跟“鸣镝”比起来,无论是质还是量上,都差得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举手便可灭之。
“诺!”
李显这道命令极狠,这可是要掘人之根底,真要是战起,所灭之敌怕不在少数,然则庄永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干脆利落地便应承了下来。
“高邈,准备张拜帖,请八叔明日辰时到此一行,就说本宫欲与其商量相州推广粮种以及水利修筑等相关事宜,若是其托辞不来,你就告诉他,本宫说了,过时不至,后果自负!”
李显素来便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主儿,既已下定决心要玩一回大的,那自是狠到了骨子里去了,一番交待愣是被其说得阴森冷厉无比。
“诺,奴婢遵命。”
高邈胆子并不算大,哪怕这些年跟着李显没少经历风雨,可乍一听李显戾气如此足的交待,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却绝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自去准备相关事宜不提。
天已黑,是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越王府二门厅堂里数枝牛油巨烛熊熊地燃着,将偌大的厅堂照得透亮,一身紫色单袍的越王李贞高坐上首,下头数张几子分两列排开,李冲等子弟各自端坐,人倒是不少,可却安静得很,便是咀嚼的声音都小得几不可闻,若非亲眼所见,实难察觉到这厅堂里竟有着如许多的人在,这一切只因李贞素来规矩大,讲求的便是“食不语”这条古训。
“启禀殿下,东宫主事宦官高邈、高公公来了,说是太子殿下有令谕给您。”
一派安静中,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却见王府管家已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李贞座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高邈在这等时分跑了来,李贞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狐疑地轻吭了一声,略略想了想之后,这才站起了身来,一声不吭地便向府门外行了去,李冲等人见状,彼此间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尽皆停下了膳食,各自起身跟在了李贞的身后。
“高公公,您可是稀客啊,今日怎地有空来小王府上?可曾用了膳?若不嫌弃,便在小王府上一并用了可好?”
李贞这一路行来,脸色尽皆阴沉得很,可待得一见到等候在府门外的高邈,立马便换上了副和蔼到无可挑剔处的笑容,丝毫不介意高邈相对低微的身份,带着丝讨好意味地抢先寒暄了起来。
“奴婢见过越王殿下。”
面对着李贞这等位高权重之辈,高邈自不敢怠慢了去,忙抢上前一步,甚是恭敬地见了个礼。
“高公公客气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不待高邈将礼行完,李贞已是抢到了近前,煞是客套地伸手扶了高邈一把。
“越王殿下请了,我家太子殿下有拜帖在此,请您过目。”
高邈与李贞接触并不算多,可跟在李显身旁,却是能感受到李显对此人的深深忌惮,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也不打算与李贞多作客套,顺着李贞搀扶的势站了起来之后,便即直截了当地道出了主题。
“哦?高公公请稍候,且容小王一观。”
李贞伸出双手接过了高邈递将过来的拜帖,微躬了下身子,以示隆重,而后将拜帖凑到了亲随所持的灯笼旁,翻开蒙了黄绢的封页,细细地看了起来。
“哎呀,明日一早小王已定好了要去户部督办河漕运之事,已是禀明了天后娘娘的,如此一来,这时间上怕是真不凑巧,就有劳高公公替小王转达一下歉意,待得后日早朝过后,小王定会入东宫向太子殿下请罪,还请太子殿下多多包涵则个。”
借着细看拜帖的空挡,李贞在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番,已然有了定计,但见其面色赫然地朝着高邈拱了拱手,满是歉意地婉拒道。
“王爷见谅,这歉意还是王爷您亲自说与殿下听好了,我家殿下有交待,若是王爷明日不至,一切后果由王爷自负,莫怪言之不预。”
这一听李贞果然没打算去东宫,高邈的脸立马便板了起来,按着李显事先的交待,撂下了句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