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瑄盯着吴剑知的脸,那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
从那天起,吴剑知就以洞庭派的入门功夫相授,教沈瑄调神练气,再学拳法掌法和洞庭剑术。沈瑄的气功已有一定的火候,吴剑知又教他练耳,练眼,发射暗器等功夫。吴夫人看见吴剑知教沈瑄习武,甚是欢喜,又传了他洞庭派的轻功秘技。吴夫人每日亲自给沈瑄喂招,吴霜与母亲同住,也在一旁观看。
匆匆半年有余,沈瑄进步极快,已经将洞庭派主要的剑术,轻功,拳技学了个全,所差的只是火候未到,经验不足。毕竟是半路出家,在这短短一两年间,他的剑法不可能象吴霆他们一样练得准确到位,功力十足,但他灵活机智,出手轻灵善变,也足以弥补其不足。说起来,这还是他当初练习了天台轻功和梦游剑法的结果。吴剑知看他的剑法中偶尔露出天台剑法的痕迹,心想他能取别派所长为己所用也没什么不好,遂不说什么。
慢慢的不觉春去秋来,沈瑄每日一心一意的练习武功,闲时与师兄弟们谈诗论画,抚琴下棋。蒋灵骞的影子渐渐的淡去了。吴霜随母亲居住,能与他时时见面。沈瑄从前觉得这个表妹行事古怪,现在才知道她其实性情温良,两人颇为谈得来。乐秀宁自回三醉宫,不大理会沈瑄沈瑄起初有些纳闷,后来见她与吴霆时时在一起练剑,心下释然,觉得乐秀宁漂泊江湖多年,倘若能以这三醉宫为归宿,也就算得圆满了。
转眼到了十月底。这一日用过晚饭,沈瑄独自在房中看书,不防门“呀”的一声,进来了吴霜,盈盈笑道:“表哥,娘教我把这个给你。”沈瑄接过,是一只辟邪的香囊。他笼在袖子里,吴霜指着窗下一只花瓶道:“这个是我给你的。”
那只蓝磁花瓶里插了一高一低两枝白色的菊花,显得玲珑俏丽。沈瑄回头看看吴霜,见她纤手如玉,笑靥如花,不禁想到:“她名字中是一个霜字,当真是人淡如菊,清华无双。”
吴霜见他在看自己,忽然想到以前父母提亲之意,心中不快起来,搭讪道:“表哥,你会画画么”
沈瑄道:“会的。”
吴霜想了想,道:“有一个远方的朋友,我一直想赠她一幅自己的小照,可惜丹青上太差。你替我画一幅,但不要告诉爹妈,好么我信得过你。”
沈瑄心想,这表妹真怪,画一幅画也要背着父母。当下铺开颜料纸笔,作起吴霜的小照来。沈瑄不常作画,算不得高手,但自幼熟习,偶然画一幅也是神形俱备的佳作。不料他只画了一双眼睛,吴霜就轻轻叫道:“表哥,你没有在画我。”
沈瑄一愣,不明白吴霜的意思。吴霜问道:“这是谁的眼睛”
沈瑄低下头,与纸上那双眼睛对望了一下,心中大惊,几乎将一大滴墨汁甩了下去。那双眼睛如谷底清泉,幽深不可测。吴霜看他神情,心中明白了几分:“这双眼睛真美,想来这人也必然是绝顶可爱的人物。表哥,你把她画完吧,我明日再来看。”说着飘然出去了。
直到掌灯时分,沈瑄才从沉沉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拨亮灯烛,把那幅画作完。已经过去达半年了。这一向以来,他潜心练武,心无旁骛,以为自己可以将过去的事情渐渐忘掉。而且他似乎真的忘掉了,他现在的生活里是洞庭湖,是武功剑法,是吴剑知一家人的关爱和吴霆吴霜兄妹的情谊,近来他已经很难想到去年的种种伤心事情。不料今天一幅画,却替自己泄漏了心里藏得最深的东西。
夜已经深了,他把小照挂起来,呆呆的凝望着。那人侧身立着,长剑点地,神色似忧还喜。
忽然外面乱了起来,乐秀宁匆匆推门进来:“师弟,碧芜斋里好像出事了,咱们快去看看”
碧芜斋是三醉宫的藏书楼,吴剑知从来就不准人随便进去。不过此时,大家都聚在了楼下围成了一圈,沈瑄和乐秀宁走近一看,地下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却是吴霆。乐秀宁“嘤”的一声就晕了过去。沈瑄俯下身去,看出吴霆早已咽气,没有救治的可能了。他脸色惨白,状若惊恐,全身上下却毫无伤痕。沈瑄看见他眉心的黑气未褪,口鼻中淌出殷红的血,才知道他是死于中毒。
吴剑知呆呆的一言不发,面色十分可怕。吴夫人和吴霜披头散发,搂在一起,哭成了泪人一般。沈瑄心里一阵阵的痛心,吴霆是他幼年时的伙伴,一向真诚和善,感情良深。不料重聚未久,吴霆就死于非命。他忍住难过,问道:“舅舅,表哥是怎么”
吴剑知摊开了手掌,沈瑄不看则已,这一看,心中的痛苦更不亚于见到吴霆的死。原来吴剑知的手掌上,亮晶晶的赫然有一枚绣骨金针
吴夫人咬牙切齿道:“天台派的妖女,终于向三醉宫下手了”
乐秀宁在吴霜的扶持下悠然醒转,接过吴剑知手里的金针,针尖上还沾着黑血,显然有阴寒的剧毒。乐秀宁颤声问道:“针,针打在他哪里”
吴剑知道:“大椎穴。”
那正是蒋灵骞的致命手法。其实不用多问。绣骨金针是天台派至高无上的独门暗器,即使天台弟子也没有几个人会。譬如吴越王妃的“绣骨金针”就是假的。自从天台派解体后,世上除了蒋听松和蒋灵骞,没有第三个人拥有绣骨金针,并且能以如此精确的手法杀人。沈瑄和乐秀宁,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吴霆瞪着一双翻白的眼睛,死不瞑目。吴霜哭叫着哥哥,旁边几个弟子纷纷说着要杀了蒋灵骞为师兄报仇。沈瑄脑子里嗡嗡作响,重重的血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愿再看下去,匆匆跑回自己房中。
那幅画挂在壁上。她竟然来了,可她却竟然作了这样的事,这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沈瑄望着那双眼睛,忍不住哭了。
安葬吴霆那一日,叶清尘来了。吴剑知和吴夫人这一两日间,一下子老了许多。老年丧子,门庭无继,其痛可知。饶是吴剑知一代大侠,这番打击之后,显得精神萎顿,几乎说话的气力也提不上来。乐秀宁则避不见人。自回三醉宫后,她与吴霆形影相伴,早被大家看作了一对爱侣,吴剑知夫妇也十分瞩意这门亲事。不料红绳未系,已成尘寰永诀,一缕芳心尽付尘泥,她几乎大病一场。可是谁的心情,此刻也没有沈瑄混乱,是仇恨,是伤痛,还是愧疚,恐怕只好说是五味交集了。
沈瑄带着叶清尘去见吴剑知。叶清尘不免安慰了一番,吴剑知叹道:“枉我在江湖上成名这些年,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洞庭派枝叶凋零,声威无存,我身后如何去见师父”
叶清尘道:“我尚未会过那个蒋灵骞,但听江湖上的朋友们说,这小妖女心思诡异,手段毒辣,不在其祖之下。天台派与洞庭派有隙,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来,而且出手就伤人命。吴掌门,她究竟为什么要杀吴少侠”
吴剑知沉吟道:“我想还是为了那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