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自己,她舅母伸手拉过自己的手,上下瞧了一遭笑道:“大妮来的时候才不高呢,这两年,倒是长了有一头,就是有些瘦,瞧这胳膊细的就剩下骨头了,当初你们夫妻来的时候,你哥哥也是好意,想着亲兄妹在一处,亲近之外也得照顾,不想妹夫却病了,这日子倒过的越发不像个样儿,只大人受些苦也还罢了,倒是几个孩子吃不上喝不上的,我跟你哥一边儿瞧着,心里也过不得,有心帮帮,你也知道家里的境况,这两年年景好些,地里打的粮食,咱们两家一分,也就将将饿不死罢了,旁的也就指望你哥在外头给人挑脚儿赚几个钱,便有几个存项,前年给得生盖了一个新院子,也使净了,就这么着,还管给我哥哥借了几个钱呢,这一晃两年了都没还上,我哥便不说什么,我嫂子哪儿见了总没个好脸色,偏我是个受不得人脸色的,前儿拾掇拾掇箱子底儿,寻出我出嫁时陪送的一根银簪子当了几个钱还了她,这心才算踏实了,我不过说两句闲话,妹妹也别多想,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下去可不成,妹妹当早些想个法儿才好。”
这几句话说出来,乔家娘眼泪又下来了:“嫂子,我也知道欠着你们,只青山如今病着,手里的银钱本就不多,请郎中吃药都使进去也不够,家里也着实没什么东西能典当了,我这心里也急,却我一个妇人能想什么法儿呢,还望嫂子多担待担待。”
晓晓听着话音不对头,余光扫了她舅母一眼,就见他舅母目光一闪开口道:“眼面前儿倒是有个法儿,只怕你不依。”说着拍了拍晓晓的手道:“说了半天话儿,嘴都说干了,大妮,给舅母倒碗热水来。”
乔家娘忙道:“外头灶房的锅里刚烧的水,去给你舅母舀一碗来。”
晓晓心道,这明显是要支走自己,莫不是舅母这法儿还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应了一声出去,出了门却没急着往灶房走,而是在立在窗户下头听里头她舅母说什么。
只听她舅母道:“咱们东边儿三里地的赵家村有一户殷实人家,几十亩好田,家里银钱使不尽,上月我回娘家从他家门前过,瞧见青堂瓦舍,好不齐整的两进院子,方圆几十里数着他家富裕,家里头却只生了个独养儿子,这些家业还不都是他的,今年二十了,没娶媳妇儿,听见媒人婆说,他家也不挑门当户对,只要人勤快,就成,若成了,彩礼比旁人家多好几倍呢,我便想起了咱家大妮,过了年都十二了,早该说婆家了,赵家这门亲事倒正恰好,若成了事儿,家里少了一口人吃饭不说,还能得些彩礼银子,给妹夫好好治病,强过这么拖着不是。”
晓晓在外头一听,心都凉了,那赵家有个傻儿子,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昨儿得成还跟自己说,前些日子去他舅舅家从赵家村过,瞧见赵家那傻子,那么大的个子拖着两管鼻涕,满大街瞎跑,嘴里叨念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的,惹的他跟他哥笑了一路。
他舅母这不定是得了那媒婆什么好处,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而乔家娘呢,晓晓不用想也知道,她娘一个妇人能有什么主意,舅母舌翻莲花的一说,说不准就应了。
刚想到这儿,就听里头她娘道:“这虽是个法儿,却听说赵家儿子有些呆傻,大妮嫁过去这一辈子……”
“哎呦,妹妹,如今你还顾丫头啊,先顾妹夫要紧,再说,那赵家儿子傻归傻,也不耽误旁的,大妮过了门,熬两年,待生个儿子出来,公婆一死,偌大的家业还不都落到她手上,好日子望得见呢,这可是件大好事儿呢,别说嫂子没提醒你,过了这村儿可没这个店儿。”
她舅母话音刚落,晓晓再也忍不得,一掀门帘子走了进去:“这亲事我不应。”
乔家娘大约没想到女儿这般,愣愣看着晓晓,她舅母却道:“你这孩子倒学会偷着听大人话了,我也是为着你好,这么熬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倒不如早早嫁了,还能给你弟妹寻条活路。”
晓晓蹲身给她舅母福了一礼道:“大妮知道我家住着舅舅家的院子不妥当,只舅母放心,过几日,我家便把这院子腾出来还给舅母。”
她舅母听了哼了一声道:“小孩子家说话嘴里没个准儿,不是舅母口冷,你说的好,可做的你爹娘的主,再说,你腾出院子,搬去哪儿,难不成要睡大街上去。”
乔家娘抹着眼泪儿,一个劲儿直扯晓晓:“大妮,大人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嫂子,小孩子家有口无心,您只当没听着吧!”
晓晓却道:“娘,我说真的,与其嫁给赵家的傻子,我情愿替程家大姑娘进宫当宫女,得成说程家老爷许下了,有乐意替他家姑娘的,给五两银子答谢,有了这五两银子,买个院子给爹治病也都够了。”
这乔家娘愣怔的看着女儿,仿佛一瞬间她家大妮就长大了,竟比自己还有主意,她舅母却道:“可见是丫头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你只当嫁给傻子不好,却不知进宫还不如嫁给个傻子呢,宫里什么个境况,咱们便不知,大约也听说了一些,那个年前登基的小皇上才十岁大,况这天下谁不知,皇上只是皇宫里的皇上罢了,金銮殿上临朝听政的是慕容丞相,姑娘若想着进了宫就一步登天,可打错了主意,依着我,趁早打消了这没边儿的念头,好好的嫁个男人消停的过日子,强过进宫丢了小命。”
晓晓瞧着她舅母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进宫丢了性命我也认了。”
她舅母听了脸色一变,哼了一声道:“你不听舅母的,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说着站起来走了。
乔家娘忙着送了出去,晓晓在屋里听见她娘道:“嫂子,您别跟她小孩子家置气,这丫头从小性子倔,一会儿回去我说她……”
不多会儿她娘回来,坐在炕边儿上沉默半日才道:“大妮,娘对不住你,原跟哥哥商量着把你许给得生,亲上做亲,知根知底儿,也不至于受委屈,却不想你爹这一病……”说着顿了顿:“你舅母也是好心,想帮着咱家,娘也觉着,嫁赵家比进宫强些,赵家好歹离着不远,逢年过节的,还能回娘家走动走动,若是进了宫,这一辈子说不准都见不着面了,真受了大委屈,连个说话儿人都寻不见,可不要憋闷死。”
晓晓却:“,便我嫁给赵家的傻子,受了委屈回来跟娘说了,娘还能替女儿撑腰不成。”
一句话说的乔家娘哑口无言,是啊!这说是娶,跟卖女儿也差不多,娶过去,便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只能受着,回娘家说了有什么用。
乔家娘眼眶一酸掉,下一行泪来,半日叹口气:“是进宫还是嫁人,你自己瞧着拿主意吧!总归娘是对不住你的,只这事儿你舅舅若知道恐不依。”
晓晓也知道舅舅疼自己,可这会儿便舅舅拦下了,将来能怎么着,难不成一家子抱在一起等死,与其如此,她倒情愿用自己换条活路,也当报答了乔家爹娘的生养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晓晓拉着乔家娘的手道:“舅舅哪里暂且瞒着吧,舅舅是好人,何必让他为难呢!”
乔家娘定定看着女儿,有那么一瞬,仿佛不认识了,乔家娘夜里跟大妮的爹道:“自大妮九岁那场病好了,总觉着不一样了,仿似换个瓤儿一般。”
乔家爹咳嗽了一阵儿,好容易住了喘口气道:“许是大些的缘故,有了自己的主意。”说着叹口气道:“倒是我这个当爹的对不住她,拖着这个病身子,还不如早些去了的好。”
乔家娘道:“怎又说这个,你若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生过活,虽说进宫耽搁了终身,好歹吃穿不愁,强过在咱们跟前受苦,这也是没法儿子,总的活命,下头还有三个弟妹呢。”
夫妻俩叹了一会儿,便睡了,这些话儿给隔壁的晓晓一字不露的听得了去,晓晓想着,或许自己走了是对的,就算暂时骗过了乔家爹娘,再混几年,说不准就露了馅儿,到时被当成妖孽可就惨了,倒不如早些走的好,到个陌生的地儿,谁也不认识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也不觉怪异了。
忽想起她舅母说的那个皇上,十岁年前才登基,就是个傀儡,真正掌国事大权的是那个什么慕容丞相,慕容?晓晓从小就觉得凡是复姓都特高大上,一听下意识就想到美男,只不过能挟天子以令天下,说不准是个阴沉跋扈的糟老头呢,既然把持着朝政,皇宫也等于是他的天下,那个顶了个皇上的名儿的小皇上,日子肯定不好过。
自己也就别指望像穿越宫斗小说了那样儿,一进宫就所向披靡,斗倒了所有嫔妃独宠后宫,先不说自己这个青黄不接的小样儿,即便自己生的沉鱼落雁,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是个傀儡皇上,有个屁用啊。
再说,皇宫大着呢,自己一个村姑进去,见不见得着皇上还另说,没准分在鸟不拉屎的冷宫,一混十几年,到二十五一出宫就算完了,至于出宫后怎么办,晓晓不想去想,还有十好几年呢,自己活不活的到二十五都是问题。
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也只能混一天是一天了,想到此,晓晓也不琢磨了,翻个身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说起来也不知是什么缘分,程家的大姑娘,叫程筱筱,跟晓晓现代的名儿同音,晓晓顶了她的名儿有种回归本位的感觉。
遴选宫女不过是进宫做杂役,说白了,相当于有期徒刑,一进去就是十几年,到了二十五岁才准放出来,而这里的女孩儿大都十三四就嫁人了,早的十二出嫁,到二十五说不准都当外婆了,所以二十五岁已经相当老了,故此,能不让女儿去的都想方设法留下了,有的改了年龄,有的像自己这样,使几个银子寻个替名儿的。
梨花村里一共选了三个姑娘,自己是替的程家姑娘,剩下的两个一个是前邻的新巧,一个是村东头的春桃,两人都是十二,年龄上是比自己大,可心里还是个小姑娘。
也不知家里大人跟她们说了什么,自打上了牛车,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春桃的个子较还矮些,瘦长脸儿,细眉小眼,脸上密密麻麻的雀斑,一笑眼睛眯起来都快看不见了,新巧是个圆脸盘的姑娘,皮肤虽有些黑,可生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梳着一条挺粗的麻花辫,辫稍儿用一条水红的绸带系着,陪着她黑亮的头发,很是惹眼,算是她们三个里最漂亮的一个。
或许正是因为这点儿,有些明显的优越感,说出的话却有些过于天真:“我娘跟我说,皇宫里可好了,连地上的砖头都是金的,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宫女,穿的衣裳也是绸的,你们看,就像我身上这条裙子,是我娘连夜给我赶出来的,我自己选的料子,你们摸摸软不软。”
说着拉着新巧的手摸了摸,新巧一脸羡慕,又拉着自己的手摸了摸,晓晓觉着真幼稚,却又不好说什么,敷衍的说了一句,忽听后边儿有人喊什么,地保叫赶车的停了下来,瞅了晓晓一眼:“是你舅吧!”
晓晓一愣,因日头有些刺眼,举起手搭在眉头望过去,真是他舅舅,脚步踉踉跄跄的追了过来,一边追一边喊大妮。
晓晓心有些酸,跟地保道:“烦劳伯伯停一下,待我跟舅舅做个别,这一去也不知何年再见了。”
那地保倒是个好说话的,加上乡里乡亲,乔家这点儿事儿也知道,便让赶车的停下牛车,晓晓刚跳下车,他舅舅也到了跟前。
到跟前,不由分说从怀里掏出银子包递给地保道:“让程家老爷另寻人去吧,我家大妮不去。”
地保忙道:“这如何使得。”晓晓把银子接过去,扯着舅舅到了一旁,她舅舅却抓着她的手就往回拽:“你这丫头怎这大的主意,你爹娘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哪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如何去得,家里便再难,哪就差你一口饭了,非要离乡背井的进宫去,还瞒着舅舅,不是舅舅提早回来,你这一去,恐这辈子都见不着了。”说着便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