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总能碰到一堆篝火。火边有人在睡,有人枯坐望天,有人窃窃私语。一样的夜晚,不一样的心事。
这篝火旁的人间百态,一时让李浅墨觉得心中一片温暖。
一堆篝火边,李浅墨却似乎无意间扫见了当年大野龙蛇会时的旧识。
只听一个声音道:“老左,没想你也会来。怎么,也想加入这西州募,给姓李的小子跑个龙套,混个参军干干”
却听那老左道:“我不过是来看看热闹。”说着一叹,“这么些年了,少见有这样的热闹了。我做梦都还时常梦到大刀环的声响。可自己这把身子骨,朽都快朽了。重上沙场还是省省吧。但能来看看,也还是好的。”
却听先前那人偷笑道:“你只是来看看我正在这么想着,李唐那帮贼厮鸟,当真这么大方,既往不咎不会听话上疆场的人都让他们收走,不听话来看热闹的被他们趁势一网打尽,以求天下太平吧”
他的话在一帮篝火边的人中引起一片热议。
却有一人洪声笑道:“沈老七,怪不得当年你会战败,手底下也尽有几千号子弟,可一夕奔亡,一场硬仗没打就输在了单雄信手里,就是为了你的小肚鸡肠。那姓李的要是跟你一般见识,一样的肚量,谅他现在也坐不得这个天下,怕不跟咱们一样,老身子老骨,要在这野地里,借一堆火取暖,蹭别人的虚热闹呢。”
此语一出,篝火四周一片哄然大笑。
先说话的那个不由讪讪地,骂了声:“滚你奶奶的。老子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单雄信,他是打败了我,可最后还不是押进长安,被那姓李的给宰了”
李浅墨被别人的话引起了兴趣。一时竟不由放慢脚步,这里听听,那里听听,暂且放慢了急着寻找柘柘的心思。
一堆堆篝火边,说什么的都有。
还有那孤独的人独自燃起一堆火,眉宇间似乎一片凄惶。可能他的人生里已什么都不剩,可映着那堆火,李浅墨还是看出了他的渴望。那是人生已至绝境,却犹有渴欲,犹求一骋的态度。
来这灞陵原上的,原来什么人都有。有弱冠少年,有壮实小伙儿,有真正的杀人亡命之徒,也有当年大野龙蛇们遗留下的子弟。还有遭逢窘境,欲图出塞以杀出一条人生血路的孤独者。
李浅墨只觉得重重的时间、空间,原来都浓缩在这片大野篝火里。
从隋末板荡直到这贞观十六年间这几十年的烽火路,从剑南蓟北到陇右胶东的无数大野荆棘,都集聚在这里。
他情愿一个个篝火地看下去,听人讲起那一段段各自不同的人生往事,挣扎苦闷如果那样,他也许会终于明了他那个一直所不能明了的“生”。
他又前行了一段,忽听前面的黑影里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却听一个人闷闷地道:“妈的,老子要不是被李唐朝廷追杀得实在躲不得了,也真不想来。”
另一个却道:“来了也好,整日东躲西藏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当今天下。不似往常。大碗酒大块肉的爽快都是一时的,马上就会让你不爽快。要我说,老乌你当初就不该霸占那个曲寡妇,占了便宜也就罢了,还打断别人小叔的一条腿,公然搬去人家那里,连带害了她那孩子的性命。你这脾气,也只好往西州去走走,那里地广人稀,又是异族,欺欺当地百姓,只怕多少还有军中护着。再这么在这地界混下去,迟早要下狱。”
先前那一人道:“杀了她孩子又怎样,谁让他爹死了他还想拦着我找他娘当时我只两只手一撕,那小家伙就劈成了两半。”
他大笑起来,可接着叹道“只可惜曲寡妇那身白生生的肉”他说到这儿似乎又起淫念,“自从那孩子死了,就算挡不住我,再遭我强迫,都从头到尾哭哭啼啼的妈的,让人一听就觉晦气。最后居然还敢去官府告我”
李浅墨听得心中早已一怒。
原来大野龙蛇中还有这样的王八蛋借着朝廷特赦,居然想就着西州募之机卸去一身冤债。
他正怒得心中火气乱蹿,却听旷野中忽传来一声惨号。
这一声惨号极为凄厉,似是临将毙命,一时却不致立时咽气的鬼叫。
那惨号声太过惊人,四周只见一堆堆篝火边,人影憧憧地站起。
人人均有顾忌,大多人不愿惹事,只有极少人靠前去看。
却听有人惊叫道:“是吕梦熊他居然给人一剑料理了”
吕梦熊似乎名头颇响,四周响起一片惊叹。
只听空中隐隐划过一声短笑,一声即隐,分明那出手之人已逸出好远。
却听有人喃喃道:“报应,报应”
另有人问道“他得罪了谁居然会在这里,有人不顾惹怒天策府卫就出手,还一出手就杀了他”
只听一个老人喃喃道:“山西龚家堡一门三十一口的命案,从老到幼,无一幸免。连没满月的孩子也不放过,他这也算报应不爽。”
李浅墨所在之处距那出事地不远。
却听那边有人看了伤口,脱口就道:“尺蠖剑”
旁边人道:“是罗卷”
那人一点头:“正是罗卷”
却有一人全身缟素,忽一头扑到那边的篝火边。那是一个少妇,好有三十许。她俯身看了一眼那尸首,忽就地一跪,望向空中道:“恩公好走小女子多谢恩公,此后日日焚香,只祈恩公康健”
说着她扑到那尸体上,拳打脚踹,边哭边嘶喊道:“你以为,来了这西州募就可逃得报应苍天有眼,苍天有眼这算什么朝廷,还大赦流死亡匿之徒爹啊,娘啊我龚家上下人等,在天之灵,你们现在终可以闭眼了。”
这时只听得数骑蹄声,疾快地奔来。人们一时四散。
因为接着,另有一大片蹄响出动,那分明是天策府护翼已然发动,要拿办敢搅朝廷盛事的杀手。
李浅墨只觉胸中情怀一阵激荡,趁着混乱,就着黑,竟一言不发,已自出手。他一出手,就用上了自己平生从未想过会用的“分筋错骨,屏息闭胎”之术。
他出手是冲刚才偷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两个人。那“老乌”不防备之下,被李浅墨兜头盖脸地,就借他身下的毡子把他盖住。那人双肩被制,李浅墨出手极快,一路疾点,闭了他的气海,也就此废了他的功夫。
李浅墨得手之后,拔步即走。他没想到自己平生头一次伤人致残,竟用的是偷袭。可干过之后,心中只觉畅快
这时方听柘柘郑重道:“我找到他了。”
木魅本还待打趣她说的到底是哪个“他”,见柘柘一脸郑重,一时也不敢打趣了,望着柘柘,等她的下文。
柘柘顿了顿,方又开口道:“我见到大师兄了。”
只听到一声低叫,木魅身子晃了晃,然后暗处里又有身影一闪,那个魉魉终于跳出来了。
gu903();那魉魉身形娇弱,腰如尺素,脸上氤氲着,却看不清,整个人一眼望去,总觉得像看到的是两个重影。那两个影子时分时合,让人弄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她,哪个影子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