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他极大的安慰,那种感觉、像是永恒。
突然李靖与肩胛一起动了。
其实他们只是一抬头,一齐望进对方的眼睛。
小却的呼吸都停住了。
然后他觉得简直过了千劫万世的那么长,他才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一抹笑意。
然后只见他们突然松手,齐向自己这边一招。
一条长藤就沿地葡伏而来,一下缠到那青玉案上,把那案子直拖过去。
那案子被拖到他二人中间,肩胛执壶斟酒,两人各尽一杯。
再倒时,只见余沥点点,竟已倾干。
肩胛神色有些懊恼,李靖笑道:“红儿备的酒,你从来不要指望会有很多。”
肩胛已侧眼望向红拂。
“此酒如名,当名为何”
他把玩起那把曲颈长壶来。神色间似颇愉悦。
红拂笑道:“当名伫歌。”
肩胛微微颔首。
李靖却忽然大笑起来:“没想这一战、这一战”
他笑得竟都喘不过来气,没法把这一句话说完。
小却见到肩胛眼中笑意,已是满心欢,如不是顾忌李靖与红拂就在旁边,他早雀跃地奔过去,抱住了肩胛的脖子,乱喊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赢了,一定会是你赢的。”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却早开心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开心得自己流了眼泪都不知道。等知道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时,立时把脸轻轻地扭了过去。
所以他都没听到肩胛的话“红姐,你放心。经此一战,你的药师起码可以寿延十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好一时,李靖和红拂都走了,林中重又静了下来。小却忍不住又一次开心得要爆发开来,他扑过去,抱着肩胛的脖子,双脚直跳道:“是你赢了,你从来都只会赢的”
肩胛的脖子被他抱得死死的,如是平时,他一定会把他轻轻推开。可今天不。
天上,那一轮幻月未散。
他手中执壶,任由小却抱着自己。壶中本仅余沥,可他把那壶嘴对着口,如长江大川般的,仿佛那酒意吸饮不尽。小却只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快活。
十二、在水方
到晨光微吐时,小却与肩胛来到了渭水河边。
肩胛轻声道:“我想洗一洗,这身上的泥太多了。”
他轻轻一笑。
“我好脏。”
他顺手拖过了几棵倒地的木头。随手牵起藤蔓,把它们绑在一起。
小却眼望着那些树被并排的绑着,宽近两尺,窄长窄长,竟近于一个木筏了。
肩胛用随身的剑披削着那木头,把树皮削掉,露出里面滑白的树肉。那树一时都洁白如许。他用半翠半枯的藤蔓缠着它们,平心静气的,耐烦已极的,好像他生来就一直在做这样的活计。
小却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这时的肩胛,全不似曾经一夜苦战,得胜而回的剑客。他只是野外的云神,那薄天之翼虽有时翕张,可大多时,他就这么倦倦而细心的在织他的云彩。
他望得出神,却见肩胛已做完了他的活计,冲他微笑道:“在这儿的上游里许,就有一条支流。那溪流通往一片葭泽,现在还是初生,青翠如披。再过些时,天凉了,就会满头白花,鹭鸟没进去就看不见的。那里我以前去过,觉得很美。”
小却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是羡慕地望着肩胛熟练的持剑的手,自己何时,手也会长到这样的干净利落,可以这样用剑,做一切自己想要的
肩胛微笑道:“喜欢这把剑吗”
小却用力点头。
肩胛道:“不久我就会,把它送给你。”
他目光望向远方,如同望向他那想像中的葭泽。微笑道:“我叫你读的诗经,你倒底有没有读过。”
小却有些害羞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是读过,但读得不细,略略翻过,因为好多处不解其意。
肩胛却全无责怪他的意思。“以后有空应该好好看看,那里面有好多更淳朴的初民与更朴野的人生。”
“比如,蒹葭。”
说着,他低声吟诵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求之,路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小却听着,虽依旧半懂不懂,可从他的声调里,似能感觉到那一抹颜色了。那本来浅浅淡淡的色彩,底下却那么深,那么求之不得,所思所望,永在水之别端的感受。
然后他微微一愕:蒹葭
却听肩胛笑道:
“没错,我小时的名字,本来叫做蒹葭。”
“那是初生的芦苇此后错入红尘,叫来叫去,人人都称我为肩胛了。”
他轻轻一句,似已诉尽平生。
小却依着师傅的语调向他的过往望去。只听师傅喃喃道:“蒹葭,是一种很贱的水草。所谓蒹葭倚玉,嘲笑的就是它的贱值。”
“但不用怕,不用想着这生命生来为什么会如此轻贱。只要一旦云影突至,光景焕然,你会看到它竟想像不到的辉煌。”
gu903();他平身躺在那窄筏上,叫小却推筏入水。然后小却跳上筏尾。肩胛一时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