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李世民此时也是步入中年之人,追思之下,能不深叹
好一刻,他一推面前之剑,凝视案前之人道:“天下名器,尽收于此矣”
那案下侍立的却是朝野上下,唯一可以自由出入虎库的“天策府”三大护翼首领之一的覃千河。
他没看向李世民,而是看着他身后之字。
那字,其实不只是李世民一个人写的,里面包含着很多热血中人的情怀,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他与李世民本为布衣之交。李世民登基后,他就与袁天罡、许灞同隐幕后,为天策府三大供奉。覃千河一把“长河剑”,号称天下独步。代李世民管理“虎库”,自也顺理成章了。
他看了李世民一眼,答道:“那要看陛下以何而论了。如仅以剑器论,天下之剑,论起雄阔沉厚、明锐犀利者,只怕无过于此。但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剑在不同的人手里,就会有所不同。”
覃千河揽过一把“青萍”,并不脱鞘,随手舞了一记,那轻灵之剑登时开出了朵硕大的雨花。
剑身仿佛是承不住那花的硕大与重,轻微震颤。
只听覃千河道:“如以家世论,有的剑在一姓手里,所持长过数百年,久经磨炼,只怕亦可谓为名器。比如荥阳郑家的质朴剑,岗头卢家的振衣剑,土门崔家的岁寒剑此外江左王、谢二门的乌衣、朱雀,博陵崔氏的至远,远的承于前汉,近的传于西晋,在那一姓人手中,磨砺俱有数百载,表闾里之高风,振一姓之望族,哪怕如今不得入仕,沉湮于草野,只怕犹未可轻视。”
他一收剑,又道:“而如以剑术论,古有越女、猿公,今有西河剑器、碧镡门、大野荆棘之属。这数派,薪火相传,世称高门。其门下弟子,往往剑术精绝。如庄子说剑所谓: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是足可把一把凡铁使出名器也不及的妙用来的。
“这些大野子弟中的高卓之辈,朝廷也并未尽能收罗入自己网内,只怕不敢说天下名器,尽收于此矣。况且以四海论,海外扶桑国的空桑流,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的怀刃一脉,西域九姓胡的火祆一派,碎叶城的碎叶剑,东西突厥的螯剑臣间有目见,多承耳闻,不敢鄙薄其出于僻壤,即非名器。
“是以,剑器之利否,在于铸师。而剑之功用,却在于人。剑可以以人名。即如当今,肩胛之吟者剑,一咏之下,月华失色,一击之下,千夫辟易,陛下也曾亲见。
“所以,欲收天下名器,不若先收持器之人。那时方可谓:天下名器,尽入我手中矣。”
李世民连连颔首:“卿言大是”他想了一会儿,又道,“别的我没见过,可肩胛那吟者剑,长天之刺,竟直逼朕身侧。后来连李药师与红拂联袂出马,也未能制得他住,由此即可见一斑了。”
他展开面前奏折,边看边沉吟道:“所以你建议朕,趁如今朝廷将在西州建镇安抚西域,压制西突厥之际,赦免普天下藏于草野的流刑死罪之徒,让他们戴罪立功,往戍西域
“这即是你所说的欲收其器,先收其人秦皇可惜不见于此,空销天下之兵铸为十二金人,不数年而天下板荡。好、好、好欲收其器,当先收其人,卿所言大是。”
他抚膝而叹:“此策甚佳,卿速办之”
第一章新丰炙
正月才过,新丰市集里还弥漫着一股年味。桃符换遍,烟火未消,街上满积着雪。一阵青烟从客栈大门的棉布帘里腾了出来,那烟里满蕴着炙牛筋的香气。
可能是不耐那浓重的炙牛筋气味,一扇纸窗突然被推了开来,一阵风卷入,窗下的雪迎着风卷起了尺把高。那窗边的桌上坐了三个人:一个满脸病容的乌巾子弟,一个宽袍大腹的耄耋老者,还有一个满面虬髯的中年豪客。
推窗的是那乌巾子弟,风一卷入,他当窗长吸了一口凉气,脱口道:“新丰好大雪”
却听座上那壮汉哈哈大笑了一声:“谢兄果然不愧是当年江左子弟,一见雪,就想吟诗了。来来来,咱们三人都凑上几句,把这首诗续完如何”
他说着,冲那上席老者一笑:“远公,这第二句就是您的了。”
那老者名叫邓远公,有七八十岁的年纪,肚腹极大,松松泄泄,腹上累垂的皱纹透过夹衫都看得到褶子。他一对耷拉的眉毛已经见黄,随口接了句:“天寒兽不奔。”
那大汉哈哈大笑,拿眼四扫,猛地注目窗外,胸中仿佛块垒堆积,道:“待寻弓藏处”
他面现凝思,正寻思着结句,却听窗外有人斩钉截铁地答了一句:“尽多可杀人”那一句语气决绝,血性迸发。屋内三人本来个个脸上颇多落寞之色,受其一激,登时精神陡现。
那大汉鲁晋接声道:“这位朋友”
半撑起的窗子下,只见得到外面雪白如素,一片衣角早已闪过,那吟诗的人却已经走远了。
邓远公一摆手:“不用喊了,是过路的。”鲁晋心有不甘,凝目远眺,口中喃喃道:“只是他这路也过得忒快了些。”
那乌巾子弟姓谢名衣,出身江左名门。他们这一姓,在六朝时也曾风流爽慨、名播一时,不过自从前隋灭陈,声势也就大不如前了。
他年纪不大,有二十五六岁,面孔不乏江左子弟的清秀。只见他用指甲弹了弹茶水上的浮屑,淡然而笑道:“尽多可杀人不过这已不是个可以随口言杀的时世了。隋末以来,天下板荡,伏尸百万,饿殍遍野,难道那时该杀的犹未杀完”
邓、谢两人脸上都浮出点冷诮的味道。鲁晋神色却有些微尴尬。
他是山西十七堡堡主,当年李渊起事时,也算从龙功臣,势力要强于另两人。但现在是煌煌如日之高举的开唐盛世,那一点功劳也就渺不足论。而论起门第资历,偏又是他显得最弱。面对着别人的数百年家世,他总感觉自己多少有点暴发户的嫌疑。更让他焦虑的是:他暴发又暴发得不够煊赫,破落也没有别人破落得彻底。
这是一个“消寒会”。自从开唐以来,许多高门大姓受到打压,只能守着祖上余荫,却又不甘在这时世中消沉,于是就组成了这么个“消寒会”,消的是他们在这煌煌盛世中那不合时宜、难共时令消长的不可言说之“寒”。
今日他们三人偶遇,可谓各有怀抱,却不妨坐在一起,共话寒凉心境。
却听鲁晋大笑道:“大家猜猜,刚才接得出最后那一句的,凭那口中飙劲脚下轻功,以当今湖海人物,却会是谁”
谢衣没有答言,自顾自研究着他手上那盏茶。过了会儿,邓远公才淡然道:“如此飙驰而过,却又凛烈自如的南来无过肩胛,北来或是罗卷吧。”他话一出,谢衣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
鲁晋愣了愣,嗤声笑道:“肩胛”他一撇嘴,“那小骨头他这一辈子又杀过几个人”言下颇有不屑之意。
这食肆之中,因为年节方过,又当大雪,本没有几个客人。
除三五常客之外,就只一个小店伙在店堂中架着一炉炭火,用铁丝蒙炙着东西。那店伙年纪很小,一根根雪白的牛蹄筋在他手里油汪汪地黄了,哧啦啦地在火上烤着,那烟扑到人脸上,让小店伙的脸上仿佛涂了一层油彩。
烧过的炭气垢结在了他的衣上,连头发上也镀上了一层焦味,整个人烟熏火燎的,不过这也挡不住他的年轻。就算一双眼垂着,就算身边调料纷撒、炭火零乱,但那一层烟灰之下,还是露出腰长腿长的灵动来。
那小店伙正专心致志,烤得极为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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