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不定,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却听辅胤厉声道:“杜宾客我实话告诉你,今天,你容我杀你一子,以为先父辅伯在天之灵的血食,你我辅、杜两门就从此恩仇两讫。否则,我辅姓合族子弟,只要还有一人活着,就纠缠得你们不得一天安生。”
然后,他猛喝了一声:“这孩子,你舍还是不舍”
杜宾客急得汗如雨下,转眼望向身著红罗的“斩平堂”堂主平山伯,目光中略显求助。
平山伯只是咳了一声:“杜贤侄,老汉我此次前来,只为做证。你知道斩平堂的规矩,先主在世时,为天下豪杰所尊,一向允为仲裁公证之人,故立斩平堂以为天下证。今日,你们杜、辅二门,是战是和,我只能当个中间人证。辅家开出的条件就是:杀此小儿,从此两家恩仇两讫。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现在都无法参预其中。只不过和约若成,以后如有人违约,我才说得上话的。”
杜宾客立在那里思如潮涌。他深知辅家人物的褊狭。如今,他杜家在朝,他们辅门在野,所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是明,人家是暗,如要救这小儿,一是未见得救得下来,且无论救不救得下来,都会面对此后辅家永无休无止的报怨纠缠。
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因为他深知,这不是他自己一人之事,而是杜家老幼近百口的事。杜门自入朝廷,已去草野习气渐远。真要争斗起来,一是要累及自己满门子弟在朝中的形势,二来也实是怕自己杜姓这久安之门,再斗辅家那江湖草莽不过了。
可
难道要舍此娇儿
可这孩子才不过五岁。
杜宾客的眼中忽有泪下。却奴在树上遥遥看见,已觉得魂夺魄动。
这时见到杜宾客泪下,直觉不好。
那泪里分明是痛惜,也许兼怀有忏悔之意。
可无论如何,却奴知道:不管怎么说,哭都暗示着一种放弃。
只见辅胤的脸上挂起一丝笑。
“舍此小儿,你我两门从此停战”
杜宾客脸色煞白,噤口不语。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长叹。
辅胤伸手慢慢的把那孩子向那火光上送去,脸上那丝笑已慢慢变成了嘲笑:“当年秦王小子破王世充后,你父亲就已经怕了。他说,之所以归唐,是为天下之德已归,他不想为了一己之位再增帐下同袍舍生殒命之苦,不想再增江东百姓战祸流离之苦说得堂皇他却舍得我那雄心未灭的先父,舍得将家父的性命白白喂给李唐,以消弥什么战祸之苦”
“你即是他的儿子,当然有他的肝胆今日,我就要你尝尝这舍得的舍字又是什么滋味”
杜宾客只是废然长叹
辅胤故意缓缓地把那孩子向火上送去。
那小儿感受到皮肤的灼热,终于不再吮指,眼望着他爹,手足上下地乱蹬起来。
杜宾客眼睁睁地看着,身子跃跃欲动,却又挣扎不定。
辅胤只是带笑看。似是满足于杜宾客那挣扎犹豫的神态。可终于,杜宾客吞下了一口长叹,慢慢地闭上了眼。
辅胤似不愿这游戏的折磨就此结束,把手里的孩子猛地向下一跌,却又马上向上提起,才待发言再度挑逗,猛地听到两个声音先后道:“你父亲死,就要杀杜总管的孙儿以谢。”
“那我们的父亲死,又该怎么跟你辅家清算”
杜宾客猛地睁开眼,面上喜色一露:
“大将军、小将军家的世兄也来了”
却奴已看得心里怦怦直跳。他猜想肩胛不会袖手不管,可又真猜不清他的主意。他只想极力把肩胛扯进眼前的局势里来,怕他神思一逸,思绪又不知跑出去几千里外,故意低声问道:“大将军、小将军又是什么人”
肩胛倦倦答道:“杜伏威爱救人,当时收养的养子共有三十余人,人人都为他呵护养大,所以人人用命。这三十人中,以阚棱和王雄诞最为有名。阚棱善用两刃刀,一把刀长及一丈,草野龙蛇呼之为拍刀。每临战阵,一挥就杀数人,江东无人可挡。王雄诞则膂力绝人,军中将士十万,无人可当其一推。两人俱为伏威爱将。当时上募军中,呼他们二人为大将军、小将军。”
那来的两人并未现身,只是隐身在树丛间。
只见辅胤一愣,长叫道:“姓阚的,当年你爹即是为唐朝小儿卖命,征讨我父,害得我父亲惨死于丹杨。我未找你复仇尚可,你还敢来找我”
树后那人朗声笑道:“青山之战,我父与尔父裨将陈正通相遇,我父不过脱下兜鍪,问了声当年旗子弟,不识我邪何敢战拍刀未动,陈正通麾下兵士已经逃散,这也能怪却我父”
说着他一咬牙:“可惜,辅公袥临死临死,还反口诬我父与其同谋,让家父落在与之不睦的李孝恭手中,冤枉蒙死你我之间,这恩仇又怎生算”
辅胤猛见对方势强,也只能哼了一声道:“敌我俱死,也算扯平,就这么算”
却听树后另有一人声音道:“那我父亲呢”
这人想来是王雄诞的子弟。
王雄诞当初在江东军中,慷慨方正,极得军心。杜伏威入唐时,以全军之权归属雄诞,曾对他说:“我走后,唐如待我尚好,即万勿举兵。”
可惜后来辅公袥欺之以方,伪造杜伏威信件骗其军权。王雄诞发觉受骗后,为不肯从其举兵,辅公袥即遣左游仙行刺,将他缢死于府中。此事后来令辅公袥于江东子弟中大失人心。
辅胤没想到大、小二将军的后人也会赶来。迟疑了下,一咬牙,喝声道:“此儿我必杀之,以为亡父血食你们姓王的姓阚的帐,杀此儿后,我也自杀以谢,何如”
他这么一说,只见满场噤口。
孩子现在他手中,人人皆知,以辅胤的功夫,平白抢是抢他不来的。
如果小孩儿救不得,反惹下此后绵延不绝的后患,那到底,还该不该救。
过了良久,树后两人不由也一声轻叹。
这一叹,让却奴一时觉得绝望已极
他向火光边望去,只见辅胤也面色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