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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月的鲜花 (二)
“你!愚昧,不可救药!” 见郑若渝如此”不识抬举“,安振山气急败坏,弯腰抓起皮鞭,劈头盖脸朝着她身上乱抽。
可才没打几下,就发现郑若渝又昏了过去。此贼顿时觉得一肚子怒火无可发泄,先命人将郑若渝泼醒,然后上前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咬牙切齿地宣告:“既然郑小姐一心求死,那安某就不多事了。不过,安某再告诉你一个喜讯,好让你开开心心上路。你的好姐妹殷小柔,马上就要嫁给华北特务机关行动课长武田正一先生了,你趁着自己还没死,好好想想给她的祝福词吧,她会一辈子感谢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你撒谎,撒谎!“ 郑若渝的身体又剧烈颤抖了起来,头疼得几乎要炸开。她身上的这些伤,至少有一半儿是个叫叫武田正一特务所打。带队杀死冯大器的,据说也是武田正一。此外,那厮长还得奇丑无比,活像一头直立行走的公猪!殷小柔怎么可能会选择他?怎么可能……
“没想到把,郑小姐,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对于男人女人,都是一样!” 终于成功又搬回了一局,安振山心中倍觉痛快。松开郑若渝的头发,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施施然离去。
既然郑若渝一心求死,就随她罢了!反正郑家在蔓粥国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自己回去之后,就说已经尽力便是。眼下,自己时间宝贵,不能全都浪费在这个”不识好歹”的贱女人身上。殷汝耕那边马上要嫁孙女了,自己得赶紧过去一趟,送一份贺礼。就凭人家老殷那个机灵劲儿和狠劲儿,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想做就做,出了监狱,安振山驱车直奔殷府。
此时此刻,殷家大宅里,有个形若木胎泥塑的女孩儿,正被三姑六婆簇拥着,接受婚前“祝福”。有人递了一面镜子在她面前,笑着说道:“啧啧,啧啧,小柔,你看,你看你这身打扮,北平城内,也找不出第二套!别老一副苦瓜脸了,姑爷已经到楼下了!”
另一个珠光宝气上前揽住殷小柔的肩膀,继续苦口婆心,“是啊小柔,女孩子终归要嫁人的。眼下北平城内,哪个少年才俊,有武田课长前途远大?!自由恋爱,自由恋爱,呸,那都是无良文人欺骗女孩子的!我们当年,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之前连面儿都不让见,不也一样过得挺好”
“小柔,我听说武田课长家里是长崎开船厂的,虽然比咱家暂时差了些,可那是日本的船厂啊!况且他本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跟着他,你这辈子不仅衣食无忧,而且早晚会妻凭夫贵,水涨船高!”
“是啊,人家武田课长说了,三年多之前,在南苑就见过你,就对你一见钟情!虽然你那会儿跟二十九路军的人混在一起,可他不在乎。只要你嫁了,过去做的一切糊涂事儿,都有他来一笔勾销!”
“对对对,女人嘛,图的就是一段好婚姻!”
“大喜的事儿,老苦着脸可不吉利!”
……
三姑六婆们如同池塘里的蛤蟆般七嘴八舌,没完没了。殷小柔却始终低垂着头,充耳不闻,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唯一的温暖,就是曾清温柔的笑脸。
“小小银,你现在抓紧回家!”
“小小银,加油,你行的,肯定行!”
“小小银,你干得漂亮!”
……
不知不觉间,泪珠又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淌了满脸。把心一横,趁着三姑六婆地手忙脚乱替自己补妆的时候,她将手伸向了筐子里的剪刀。然而,还没等她将剪刀抓起来,一双布满老年斑的大手,已经狠狠压在了他的手上。
“都出去!” 大手的主人竖起眼睛,冲着三姑六婆呵斥,“让小柔自己安静一会儿,她从小就是个孝顺孩子,懂得道理比你们多!”
众三姑六婆不敢顶嘴,给此人行了个礼,纷纷退出门外。
”殷汝耕,你好狠!“ 殷小柔接连用了两次力,都没能将握剪刀抽出来,红着眼睛,对着大手的主人,自己的曾祖父殷汝耕,咬牙切齿,”你管得了我一时,管不了我一世,早晚,我会亲手杀了自己。让你鸡飞蛋打!“
“噗通。”已经年近花甲的殷汝耕,忽然转过身,冲着自家孙女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刹那间,泪流满面,“小柔,我知道,你恨曾祖父,可曾祖父也是不得已啊!假如不把你许配给那个武田正一,你就会跟那个郑若渝一样,被关进特高课严刑拷打!”
“我不怕!”殷小柔怒目圆睁,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你不怕,我怕!” 殷汝耕一手压着殷小柔握剪子的手,另外一只手在自己脸上乱抹,鼻涕眼泪,瞬间就糊了满脸,“我害怕自己的曾孙女被人拷打,我害怕一家老小受到牵连。日本人疯啊,他们真的会株连九族,株连九族啊。他们会杀你你爸,你叔,还有你的哥哥和弟弟。他们真的会杀啊。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我还能活几天,可你的弟弟,妹妹们,他们,他们才刚刚牙牙学语啊。我不光为了你这一个曾孙女儿,把他们全都放弃不顾,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啊,呜呜,呜呜…………!”
不愧政坛上有名的不倒翁,他说起话来声情并茂,短短几句,就让殷小柔泪如雨下。发现自己已经成功将”对手“绕晕,殷汝耕剧烈咳嗽两声,装出一幅行将就木模样,“小柔,曾祖父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得了几天?曾祖父这辈子什么荣华富贵没享受过,怎么可能拿你去巴结日本人?曾祖父,曾祖父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的弟弟妹妹们啊。你的心思,曾祖父知道。可当年蒙古人打进来,汉人无力抵抗,满族人打进来,汉人也无力抵抗,现在的日本人,比蒙古人和满族人强何止一百倍,咱们又能拿什么抵抗啊?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抵抗不得,就只能听从上帝的安排。元朝,大清,不也早就成了中国历史的一部分了么?郑若渝小姐祖上还吃铁杆庄稼呢,你看,她现在带头反抗日本,不是比任何人都积极么?!小柔,以柔克刚,以柔克刚啊,咱们反抗不得,就同化他们。这样,过不了太久,天底下就没日本人了。他们也会全都变成中国人,跟历史上的元朝,清朝一模一样!”
”同化?“,殷小柔听得两眼发直,眼泪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她总感觉对方哪里说得不对,自己却找不到言辞来反驳。她试图为自己的同志和民族说几句话,岂料殷汝耕却抢先一步,大声喝问,“小柔,就算你不为咱们殷家,为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着想,可你爸爸妈妈呢?他们从小到大,哪天不是将你当宝贝一样看待?如果日本人把他们也都抓起来枪毙,你做了鬼,心里就能够踏实?!小柔,想想啊,你不是一个人,你肩膀上还有整个殷家!”
这一句话,彻底将殷小柔给问愣住了,瞪圆了满是泪水的眼睛,不知所措。
别人她可以不考虑,可生身父母呢?曾祖父已经失了势,自己再出了事,谁能保住他们?冯大器牺牲后,他的一家能够得以保全,全靠他的那个姓齐的舅舅!自己的父母,家人,此时此刻,能够靠谁?!
想到冯大器,殷小柔心中又是一阵剧痛。随即,又想起那个温柔的面容,她的心几乎要裂开。我一定要救他,一定!
殷小柔暗暗攥紧拳头,却听见殷汝耕苍蝇般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柔,等你嫁给了武田正一,你就是咱们殷家的大功臣,曾祖父现在就替全家人谢谢你!”
说话间松开手,用膝盖缓缓向后退了两步,便要给殷小柔磕头。殷小柔见状,只能咬了咬牙,一把扶住殷汝耕,含着泪道,“且慢,你的意思,咱们殷家上下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不用磕,这个头,我受不起!我可以嫁给武田,但是,他必须替我再做两件事情!”
殷汝耕嘴角逸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迅速站起。迅速变回那个殷小柔记忆里的慈祥长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满脸温柔,“谢谢你,谢谢你为咱们殷家做出的牺牲!我去跟武田说,甭说两件,二十件,他也得答应!”
”不用,我亲自去说!“殷小柔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我嫁给他,不是嫁给爱情,是一场买卖。你们都知道的,咱们没必要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