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经警告就开枪。上星期，连队里两个打猎的兵团战士追一只狍子，不知不觉追到了雷达峰下，立刻招来了来自半山腰上岗亭的急促射击，幸亏林子密，两人没伤着跑了回来，其中一个吓得尿了一裤子。第二天连里开会，每人挨了一个警告处分。可能正是因为这事，基地才决定在周围的森林中开伐一圈警戒带，而兵团的人力可以随他们调用，也可见其行政级别很高。

白沐霖接过书，小心地放到枕头下面，同时从那里拿出了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递给文洁，ot这是那封信的草稿，你看看行吗otot信otot我跟你说过的，要给中央写信。ot纸上的字迹很潦草，叶文洁很吃力地看完了。这封信立论严谨，内容丰富：从太行山因植被破坏，由历史上的富庶之山变成今天贫瘠的秃岭，到现代黄河泥沙含量的急剧增加，得出了内蒙古建设兵团的大垦荒将带来严重后果的结论。文洁这才注意到，他的文笔真的与寂静的春天很相似，平实精确而蕴涵诗意，令理科出身的她感到很舒适。

ot写得很好。ot她由衷地赞叹道。

白沐霖点点头，ot那我寄出去了。ot说着拿出了一本新稿纸要誊抄，但手抖得厉害，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第一次使油锯的人都是这样，手抖得可能连饭碗都端不住，更别说写字了。

ot我替你抄吧。ot叶文洁说，接过白沐霖递来的笔抄了起来。

ot你字写得真好。ot白沐霖看着稿纸上抄出的第一行字说，他给文洁倒了一杯水，手仍然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不少，文洁忙把信纸移开些。

ot你是学物理的ot白沐霖问。

ot天体物理，现在没什么用处了。ot文洁回答，没有抬头。

ot那就是研究恒星吧，怎么会没用处呢现在大学都已复课，但研究生不再招了，你这样的高级人才窝到这种地方，唉ot文洁没有回答，只是埋头抄写，她不想告诉白沐霖，自己能进入建设兵团已经很幸运了。对于现实，她什么都不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钢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文洁能闻到身边记者身上松木锯末的味道，自父亲惨死后，她第一次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第一次全身心松弛下来，暂时放松了对周围世界的戒心。

一个多小时后，信抄完了，又按白沐霖说的地址和收信人写好了信封，文洁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ot把你的外衣拿来，我帮你洗洗吧。ot说完后，她对自己的这一举动很吃惊。

ot不，那哪行ot白沐霖连连摆手说，ot你们建设兵团的女战士，白天干的都是男同志的活儿，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六点就要上山呢。哦，文洁，我后天就要回师部了，我会把你的情况向上级反映一下，也许能帮上忙呢。otot谢谢，不过我觉得这里很好，挺安静的。ot文洁看着月光下大兴安岭朦胧的林海说。ot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otot我走了。ot叶文洁轻声说，转身离去。

白沐霖看着她那纤细的身影在月光下消失，然后，他抬头遥望文洁刚才看过的林海，看到远方的雷达峰上，巨大的天线又缓缓立起，闪着金属的冷光。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中午，叶文洁被从伐木场紧急召回连部。一走进办公室，她就发现气氛不对，连长和指导员都在，还有一个表情冷峻的陌生人，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旁边两件东西显然是从公文包中拿出来的，那是一个信封和一本书，信封是拆开的，书就是那本她看过的sientsrg。

这个年代的人对自己的政治处境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而这种敏感在叶文洁身上更强烈一些，她顿时感到周围的世界像一个口袋般收紧，一切都向她挤压过来。

ot叶文洁，这是师政治部来调查的张主任，ot指导员指指陌生人说，

ot希望你配合，要讲实话。otot这封信是你写的吗ot张主任问，同时从信封中抽出信来。叶文洁伸手去拿，但张主任没给她，仍把信拿在自己手中，一页一页翻给她看，终于翻到了她想看的最后一页，落款上没有姓名，只写着ot革命群众ot四个字。

ot不，不是我写的。ot文洁惊恐地摇摇头。

ot可这是你的笔迹。otot是，可我是帮别人抄的。otot帮谁ot平时在连队遇到什么事，叶文洁很少为自己申辩，所有的亏都默默地吃了，所有的委屈都默默地承受，更不用说牵连别人了。但这次不同，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ot是帮那位上星期到连队来采访的大生产报记者抄的，他叫ot

ot叶文洁ot张主任的眼睛像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

ot我警告你，诬陷别人会使你的问题更加严重。我们已经从白沐霖同志那里调查清楚了，他只是受你之托把信带到呼和浩特发出去，并不知道信的内容。ot

ot他是这么说的ot文洁眼前一黑。

张主任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拿起了那本书，ot你写这封信，一定是受到了它的启发。ot他把书对着连长和指导员展示了一下，ot这本书叫寂静的春天，1962年在美国出版，在资本主义世界影响很大。ot他接着从公文包中拿出了另一本书，封面是白皮黑字，ot这是这本书的中译本，是有关部门以内参形式下发的，供批判用。现在，上级对这本书已经做出了明确的定性：这是一部反动的大毒草。该书从唯心史观出发，宣扬末世论，借环境问题之名，为资本主义世界最后的腐朽没落寻找托辞，其实质是十分反动的。ot

ot可这本书也不是我的。ot文洁无力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