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是这样的”喻婉淑跳下床去,“我呢,不是程都本地人,是更西南的山区里过来的。我说我的老家是穷乡僻壤,你可能没什么概念。远东的农村那么多,富裕的不在少数,不是所有的乡村都会被称为穷乡僻壤的。我们那里没有便利店,也没有医院,离最近的镇子也要走上两天两夜,其中大部分还是山路。我们那里的孩子不需要读书,砍柴、放羊各种农活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你现在在网络上看,很多新闻标题都会把某些地域的陋习拿出来批判,那我告诉你,在我老家的那个山村,随便一个习俗拿出来,都会是那样的陋习。”
黑影点了点头。仅仅是这样讲述,不亲眼见识一番,他是没法想象的。但至少可以做到表面上的“理解”。
喻婉淑抱起胳膊站在墙边,她苦笑一声:“不是所有与世隔绝的地方都可以称作世外桃源。他们封闭得太久了,外界没有人关心他们,他们也不关心外界。从小到大,从生到死,他们只知道种地、吃饭、睡觉。男孩子长到十几岁就要结婚,那时他的父母就会从人贩子手里买到被拐卖的女孩子你也看过新闻,应该知道女孩子到了那种地方是什么下场。她们逃不了的,哪怕能从村子里面逃出来,也会在山中迷失方向,最后要么饿死在山里,要么成为野兽的腹中餐。恳求更不会有用,那些人们连平时吃饭穿衣都斤斤计较,有上顿没下顿,他们不会同情,甚至可能根本都不知道何谓同情。最后,那些留下来的女人们只能慢慢接受那样的现实,一天天迷失下去,一点点习惯那里,变成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黑影默然。
喻婉淑望着他:“我的母亲也是被拐卖到那里的,在很多年前”
“你的”
“不知道她原本是哪里的大小姐,据说被卖掉的时候才只有十五岁,我父亲更小,那时候他才十二岁。我的母亲不听话,没日没夜地哭,就被我爷爷吊起来打。他打累了,便教我父亲去打。后来我母亲偷偷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还能看得出她那股咬牙切齿的恨意。她先后为我父亲生了四个孩子,除了我之外,剩下三个都死得不明不白。村里有传言,说那三个都是男孩子,是被我母亲亲手掐死的,只把我这个女孩留下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从我四弟死后,我家人对母亲愈加变本加厉地虐待,不久后她就过世了。她没有坟墓,我父亲把她丢到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黑影一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喻婉淑做了个深呼吸,她露出莫名的笑容:
“但她至少给我留了点东西她向我父亲诉说外界的种种好处,说动了他,加上我爷爷是一村之长,于是送我出来读书。多亏这样,我才能知道外界和我的家乡究竟有什么不同。我很想做出改变,帮助我家乡的人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过去我曾跟着爷爷去镇上,看他低声下气地恳求别人拨款救济,那样的场景刺激到了我。所以当我工作之后,便开始匿名给村里寄钱,假装是外界的捐款。我尽力压缩自己的生活,每半年能寄出几万元钱。我们那里的物价极低,这几万块足以给村里盖一间漂亮的小学校。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以为只要能让村里的下一代孩子们得到良好的教育,他们自然就会学会追求更高质更合理的生活。”
黑影扫视着这略显空荡的房间。前天他第一次在这房间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实在太过朴素,并不像是一个女孩的房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缘由为何。
“可是”黑影的嗓音嘶哑,“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你应该没有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
喻婉淑的表情复杂。
“是的。工作了三年后,我第一次回到家乡。我想三年来我寄了那么多钱,家乡的环境应该会有所改善吧可是”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小学是建起来了,但是只有一座砖头房,也就这间屋这么大。里面没有黑板,也没有课桌。据说本来是有的,破破烂烂的课桌,被孩子的家长们搬回家劈柴烧了。我还捐了很多课本和图书,可也见不着只有村里的茅厕散落着好多纸页。”
她说。
“我建起了一个课堂,可却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在那里上过课。我感到很迷茫,我想要回家去质问我的父亲和爷爷,可是我却问不出口。因为我看到我们家建了新房子,偌大的一座三层小楼,外墙刷着漂亮的漆,在村里是那么显眼。家里摆着崭新的家具家电,根本收不到几个台的大屏幕电视摆在红木长桌上。屏幕里映着我的脸,上面写满了讽刺。”
黑影叹息一声。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喻婉淑笑出了声:“我问我父亲,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有个傻子一直在往这儿寄钱,半年寄一回,不用白不用。我问村里的孩子,他们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本来就没必要上什么学。他们依旧种着他们的地,放着他们的羊,谁都不觉得那样下去有什么不好。我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失魂落魄地返回程都。从那一天起我明白,他们缺少教育,却也不仅仅是教育。那样的生活塑造了他们的观念,如果不能扭转那些观念,他们永远都无法从那个山村之中走出来。可要做到这一点,不是一年几万块钱就能做到的事情至少凭我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完成。”
黑影轻轻点了点头。
“我开始害怕回家。”喻婉淑继续说道,“那次我回家,我父亲说我年龄不小,该找个人把自己嫁了,要不然他在镇上给我找一门亲事也可以。我害怕那样的安排,所以回到程都后,就忙着参与各种各样的相亲。我不喜欢做饭,就像微博上很多女人说的那样,我做饭只是为了自己开心,而不是用来讨好他人的。可是我却不得不那么做。我长相不算漂亮,学历、收入也都不高,如果还不会讨好别人,是收不住好男人的心的。所以我必须努力才行,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回到那种地方去。”
“可是那之后你仍然不断把自己的钱送回家乡,是不是”
黑影这么说着。他当然会这样推断,因为如果喻婉淑没有这么做,她的房间不可能直到如今还是这般简单的模样。
喻婉淑苦涩地点着头。
“我没法不那么做。尽管我知道那是没用的,我没法改变那些人的观念,可我还是不得不做。那些人之中,有许多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有许多和我十分亲近。尽管我憎厌他们的无知与固执,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抱一丝希望,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改善他们的生活,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角有泪光闪过,却没有流下。
“对不起,我很蠢对吧明明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黑影站起身来。他拾起自己那只军绿色书包,把散在床头柜上的东西都装进里面,背在身上。
“你”喻婉淑看着他的动作,她的声音有些慌张,“你要去哪里”
“别太在意,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黑影简单地说道,他走过来握住喻婉淑的双手,“你说得对,那些事情,凭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没法做到。哪怕有十个人、上百人想要完成这件事也是千难万难。尽管我希望你能够放弃,希望你能够多为自己的幸福考虑,但就算我说,你也不会听从的,对吧所以我只能说声抱歉,明明知道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却没办法送给你。”
“你不用你”
“但是”黑影说道,“我会祝愿你。祝你有一天能够得偿所愿,不管是想找个好男人也好,想当服装设计师也好,想要改变自己的家乡也好,所有这些愿望希望它们总有一天能够实现。我空口说这些没用的话,你或许会觉得很可笑,还不如给你打几千块钱实际。但至少我可以保证,我是真心在感谢你。如果有可能的话”
他笑了起来,那笑容头一次显出了与他的年龄不太相符的纯净。
“做你的恋人,好像也挺不错的。”
他轻轻拥抱了她一下,接着挥手从房间中离去。喻婉淑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自己的身后传来一声门响。
那个男人真的走了。
凌晨两点,她的身周一片寂静。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也许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然后她走进卫生间,简单洗了个澡,待头发吹干,关掉灯光,拉开床上的凉被躺了进去。那个男人在这里住着的期间,她一直是打地铺,如今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被窝。
可这里却是一片冰凉。
干嘛呀。她笑了起来。不过就是捡了个病号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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