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凌依哭声渐弱的时候。这会儿往往是孩子最能把别人的话听进心里去的时候。尽管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称职的教育家,但还是打算姑且一试。也许他只是终于于心不忍,想要给面前的少女指出一条不那么痛苦的道路。
“要解答你提出的这些问题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毕竟再怎么说,有关命运这一类问题是根本不会有正确答案的。不过如果你想听的只是我的答案的话,那我说说倒也无妨。”
谢凌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与面前的夜深相互对视。忽然她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像极了她和夏江的眼睛正如她以前所提到过的,用所罗门的伪证里的形容来说,那是一双看到过“对岸”风景的眼睛。
可又不完全一样。至于究竟有什么差别,谢凌依并没能立刻分清。
“当失去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时,很多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会是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命运这样有什么意义可言呢诸如此类但要我来说,答案其实很简单。用某部游戏里的话来讲既无理由,也无意义。命运这种东西本就没有什么讲究,有人把它看作随性的孩子,起了玩心就会用放大镜烧死路边的蚂蚁。但我的看法稍有不同,我认为命运更像个大人,匆匆忙忙地走过世界每一个角落,从不去刻意做些什么,至于那些蚂蚁,只不过是它前行时不小心碾死的而已。它不在乎理由,也懒得给你理由;本就不是有意为之的事,当然就更不存在公平和意义。也就是说,无理由、无意义、不公平这些正是命运所拥有的特质。或者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拥有这些特质,它才会被称为命运。”
谢凌依仰视着这个男人,她的大脑完全无法跟上对方的步调,或许是她本来就没用心去理解。脸上的泪痕仍然湿润,似乎在一点点通过毛孔渗回肌肤之中。
夜深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睑:“抱歉,我说得太艰深了吗”
谢凌依抱住脑袋,明明声带在用力,口中嚷出的却是脆弱的话语:
“我不懂啊我搞不懂啊我不想知道这样的事夏江死了凭什么你还能以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做出评价她死了啊这可是死亡啊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啊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那么冷静说出这种无关紧要的话来”
可对于女孩的质问,夜深只是轻轻摇头:“按照我所知的资料,世上平均每天有十六万人死亡,包括自然与非自然的。对我来说,夏江也不过是十六万分之一而已。如果每一个人死去,我都要悲恸得无法自抑的话,那也不用去做别的事情了。”
“那不一样”谢凌依用哭腔争辩着,“夏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就算对你来说,她也算是认识的人啊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你们还聊过天的就几个小时几个小时而已几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
眼看她又要哭出声来,夜深长叹一口气:
“那么你又想怎么做呢”
“什么”
“你的想法。”他说道,此时他的声音严肃而淡漠,不再含有之前那稍许的悲悯意味,“你觉得只要在这里痛哭流涕就足够了吗这就是你纪念自己最好朋友的方式我并不是在否定它若是死后还有人肯为我流泪,那感觉倒也不坏。我也不知道夏江的想法,她已经不在了,我不知她对生者有什么要求,现在再怎么问,也不可能得到回答了。死者已死,再去探求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愿望也没什么意义。重要的,是生者该如何去做。所以我在问你的想法,对于你来说,仅仅是哭泣就可以了吗你不想去为她做点什么吗”
谢凌依微微张着嘴巴,仍是一副傻兮兮的样子。夜深的心渐渐沉下去如果都说到这个地步,她还无法理解的话,那么继续交流也没什么用处了。
谢凌依喉头一动:“我的想法”
她的眼神迷茫而无助,却又像是抓住了什么。
“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她喃喃自语着。
看到她这样的表现,夜深以不可见的动作啧了下嘴。三言两语就会被人轻易说动,果然这丫头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就算把她刚刚痛哭过一场心灵尚且脆弱这一因素算进去,也很难让人对她的智商抱多少希望。
不过,就算是笨蛋,至少也是个有心的笨蛋。
夜深的嘴角松和了一些。
“起来吧。那些事情可以慢慢再想。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收拾一下吃顿早饭然后赶紧去上班。我不知道夏江的想法,但如果我是你的好朋友,那就不会希望你耽误了自己的工作。要知道你这份工作也是能救人的。这样一来时间就有点紧了,还得回家一趟让你梳洗一下。走吧,早饭算我的。”
他伸出手去。谢凌依犹疑了一下,抓住了那只手。它并不温暖,却坚定有力。谢凌依在它的支撑下缓缓站起身来。
在夜深转身离去的最后一瞬,谢凌依再度迎上了那双眼睛。忽然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
那或许是一双曾一度到达过“对岸”的眼睛。
当晚谢凌依回到住处的时候,夜深保持着他一贯的姿势,坐在上铺对着键盘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谢凌依洗了把脸,站到床铺前,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态度说道:
“我决定了,我要去调查夏江家发生的事。”
夜深慢悠悠地按下“ctrs”保存了文档,然后才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张倔强的脸庞。
“具体是指”
“我跟你讲过的吧夏江大姨家以前曾经闹过鬼”谢凌依把自己早晨思考的有关诅咒的内容一股脑说了出来,末了加上一句,“你要笑就笑吧反正我已经决定好了”
“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夜深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不过你倒也真敢想,鬼魂啊诅咒啊什么的,我还以为这些事跟警察这一职业无缘呢。”
“我也不知道。”谢凌依微微垂下视线,“我只是想到这儿,总觉得这起事件并不简单,或许夏江的死和十多年前的事件也有什么联系所以才打算去调查一下的。但是,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夏江真的只是出了意外或者真的有关联,但我却不一定能调查得出来”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抱着要得到结果的心态去做这件事”夜深嗤笑一声,“既然这样,那所谓的调查还有什么意义可言你只不过是想让自己舒服一点罢了。你觉得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夏江,对不起你死去的好友,所以必须去做点事情,随便做点什么,做了就好,有了我已经为她付出过了这样的想法,你便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死亡。至于夏江需不需要,在不在意,那并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内。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自我满足你这种做法,不就是为了自我满足吗”
谢凌依的心中迅速涌上一种难以判别的情感,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羞恼。这个男人在说什么早晨让自己想想应该做什么的不就是他吗说夏江已经不在了,无法得知她的想法,也无法去为她考虑的不也是他吗既然如此,现在这又是什么论调耍人玩难道很有趣吗
不知不觉她已经攥紧了拳头。
“是啊,就是自我满足不可以吗”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却带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自我满足有什么不对的按照你这种说法,人每天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自我满足学习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赚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生活,就连扶老奶奶过马路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善心自我满足有哪里不好了至少我是真心实意要这么去做的这是我的决定,谁都无从置喙”
她一口气让这些话语宣泄而出,两眼直瞪着夜深那张讨人厌的脸,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对于女孩这样的反应,夜深反倒是嘴角上扬。
“这不是挺好的吗。”他说。
“诶”谢凌依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