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林虽然有物议,但是在入阁这个文官最高成就面前,些许物议算不得什么。再说为了一句随口而出的承诺,就让人牺牲翰林身份,这种话也没几个人说的出口。范进即便反悔,也算不得什么污点。
王锡爵本身不算是某个派系的人,是从心里爱才,态度很是诚恳,范进举杯敬了他一杯酒道:“荆翁厚爱,小生铭记五内。然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食言而肥。再者花家孤儿寡母,若无有力之人护送,只怕寸步难行。”
“可是事关退思你的终身前途,不可莽撞。护送之事,差一二健仆即可,老夫再写一封书信,让沿途官府多加照拂就是。此去江南老夫还是有些亲朋故友可用,沿途照顾总不为难。”
刘拯此时拉着花继荫问了几句话,不想这孩子嘴巴就像是被人用线缝了,一语不发,只让他去问干爹。他无奈的来到范进身边道:“退思,荆石所言极是。自身前程儿戏不得,不能为了一时戏言,就坏了自身前途。不就是去句容么,老夫从都察院找几个得力之人便是了,这一路上,我也有些朋友,大家用心,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两位朝中大员挽留,这份面子非同小可,范进此时就坡下驴也不算过错。花继荫很有些紧张地看着范进,等待着干爹的表态。花正芳对这个幼子虽然疼爱,管教很是严格,加上传统的家长制作风以及这个时代家庭教育手段的简单粗暴,还是以棍棒出孝子的方式教育。于父亲的印象里,还是打骂的记忆居多,其他的记忆少些。
范进本就是两世为人,教育方法更偏向于现代,再加上刻意笼络,对花继荫也就格外疼爱。既让他在自己怀里哭,又为他买零食买新衣服,还将他带到郑家吃饭,让钱采茵为他洗头洗脸。在这个干爹身上感受到的家庭温暖,即便是亲生父亲那里,也是感受不到。
不管他怎么聪明,总归也是个孩子,于复杂的人心此时还感觉不到。再加上人在痛苦时,最容易产生移情效应。一如女子被人抛弃时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一样,花继荫对于父亲的爱,很大一部分转移到范进身上,在内心深处,将其看成父亲。这次千里之行的困难与凶险,他现在还感觉不到,只是觉得与干爹同行,就不会害怕也不会感到难过。若是干爹留在京师,让自己和母亲南下那是不是就说明干爹不要自己了自己好不容易有的亲人,又要失去
本已经干涸的眼泪,重又流出来,尽管他拼命忍着没有哭出声,两行泪珠依旧静静地淌下来。夏风吹过,阵阵冰凉。
送行的官员,基本没谁关注一个小孩子的哀伤,全都关注着范进的答案。不少人基于好心也在劝导着:“退思,不可固执。二翁皆是老成之见,你当从善如流才是。”
王锡爵此时也道:“退思,人当从众。不可拂逆众人之意,至于花兄遗孀,有我们这么多人,总不会让她们吃了苦头。”
正在这时,城内方向一骑快马飞奔而出向着凉亭赶来,马上之人满头大汗,边催动坐骑边高喊道:“陛下有旨,宣观政进士范进进宫伴读,恩赐翰林院庶吉士出身”
凉亭内的官员,目光瞬间都集中在范进身上。
恩旨特点庶吉士,跳过了馆选一步,直接进入翰林院,这是何等的圣眷固然于体制上,这样的提拔方式不怎么符合程序,但是只要入了翰林院就是胜利,手段途径都不重要。
再说翰林作为皇帝的秘书预备役,天子本来就有权把某个进士提携进去,只不过这种权力不会轻易用而已。之前就知道范进进宫伴读,与天子君臣相得,如今再有这圣旨,那圣眷之隆不言自明。这种时候怕是只有白痴才会拒绝圣旨,还要遵守什么承诺。
好名声固然是人所仰慕的,但是不能为自己带来利益的好名声,就没什么用处。就像邹元标,如果上本之后被一顿廷杖打个半死,这会有大批文臣为他举行各种纪念活动,出钱延请名医调治,将来靠着这顿廷杖在官场混个风生水起,这个名声就大为有用。
可是眼下,他一棍子没挨就被放出监狱,惩罚手段就是不许他参加馆选,直接到吏部选官。又非常“符合程序”地被派到贵州某个县城,从事光荣而伟大的教谕工作。这座县城位于深山之中,汉胡杂居民风剽悍,县令被杀过好几个,连汉话都不一定会说,教谕工作自然是任重道远,意义非凡。
这样一番安排下来,邹元标的名声依旧好,可是仕途基本就可以宣告完结,这种好名声于他本人就没什么意义。乃至其在出狱之后,被小太监守着门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又被吏部勒令限期出京不许逗留,都没人出来替他主持公道说些什么,原因就在于他已经失去了价值。
范进的情形也是一样。要好名声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官,现在最好的通道就在眼前了,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安排。各方面的烘托也到了极限,他这个时候如果再拒绝掉这条通路,于他个人而言,实际就没有再好的出路。所有送行官员心内几乎同时升起一股念头就是:赶快接旨进宫,火候到了。
马车内,沙氏已经泣不成声。由于羞怯不想与男子过多接触,她没有下车与送行官员交流,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估计多半是冲范恩公来的。作为一个没出过远门,兼且胆小如鼠的妇人,她对于句容之行是充满恐惧的。
有范进这么个知根底且从未对自己有不良企图的文士护送,是最安全不过。可是她这种市井妇人都知道,翰林对读书人意味着什么。非亲非故,凭什么让人家放弃翰林身份送自己估计接下来就是范进接旨,然后安排两个仆人送自己母子回乡吧
一想起一路上要与两个身份地位的男仆外加同车而坐的这个美貌但颇粗鄙的女仆随行,她就觉得阵阵不寒而栗。出于对下人本能的不信任感,无数可怕的镜头出现在眼前,让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无声痛哭。
郑婵在马车里没好气道:“沙娘子莫要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还得我家老爷破费银两救你。我家老爷那是何等君子,不会半途而废,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不会扔下你们这对母子不管的。”
范进此时放下了酒杯,朝王锡爵一礼道:“荆翁好意厚爱,天子垂青,各位前辈的关怀之情小生全都记在心里。但是大丈夫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