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些,犹豫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真真的可以会不会让大婶或是村里的长辈不高兴”
“我娘不会不高兴的,至于村里人他们高兴与否,也跟我没关系。你想要哪个”
“我知道洪家在靠近城门那里,有间小杂货铺,我想把它送给弟弟,进哥儿也知道,我兄弟一向散漫,便是阿爹教训,他也多半不肯听。总这么下去,将来就不知道会怎么样,我想有个事业管着他,或许就能学好。我知道这要求过苛了些,进哥儿别生气,就当我跟你说个笑话好了。”
范进道:“一间杂货铺么这不算什么难事,我再送他十两银子做个本钱,用来支应店面好了。不过你也对他把话说明白,我只帮他这一次,如果以后他再惹了什么乱子要你这个姐姐救命,我是不会每次都管他的。”
“进哥儿你说真的你真愿意送间铺子给小弟”胡大姐儿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欢喜,随即又想起什么,怯生生问道:“那黑寡妇我是说三姐,她有没有的”
范进摇摇头,胡大姐儿脸上笑容更盛,连带炒菜的速度都比方才更快。范进心里暗道:三姐将来要做大生意,这间小铺子她要来又有什么用
胡大姐儿的心情,明显因为范进给出的答案而变得大好,炒了几个菜,又到门外小铺子里打了半斤酒回来,与范进面前放了杯子,手拿着壶向杯里添酒。
范进招呼着她一起坐下吃,她摇头道:“我我该伺候进哥儿的,在家里阿爹也不许我上桌吃饭,等进哥儿吃完我再吃。”她的脸微微泛起红晕,低下头道:“阿爹今晚多半还要住在客栈里,后娘也不大管我的事,我可以说我住在三姐那,他们不会去三姐那里问。我住在这里,也没有关系。”
“跟我在一起,就不要有那么多讲究,就算你将来过了门,也和我平起平坐,不用伺候我,我又不是没手没脚。来,坐下吃饭。吃完饭,你最好回去,我不是不欢迎你留下,而是我们毕竟没有名分,你留下这不大好,怎么也该去跟大伯说这个好消息,再说你后娘如果说了闲话,事情就不大方便。回头还要辛苦大伯,跑一趟村里,跟娘还有族长说一下这件事,族长得进趟城,给二尹磕头,再去佛山见我恩师。做粮长以后少不了要和六房打交道,我得带着他到各房里转一圈,铺一条路出来。”
有些失望的胡大姐儿,随即又挤出了笑容,拿着酒壶站在范进身边,任范进怎么说,也不肯坐下。在她看来,能够一直伺候在进哥儿身边,看着他吃菜喝酒,比自己吃下去还要欢喜。至于平起平坐,那是大妇才有的待遇,她不能僭越。
院门再次被敲响,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响起来:“进哥儿大姐儿快开门啊这等大好事怎么也不派人给大伯送个消息,让大伯来为你贺一贺,得亏是衙门里相善的老爹与我通了消息,我才知道进哥儿做了这么一件威风的事。”
院门开处,几日在外面东躲西藏的胡屠户一手提了火肉另一手提了瓶酒,晃荡着身子走进院里。见了范进眼前的酒菜,就朝自家女儿道:“你这丫头忒不晓事,如今进哥儿已是中丞老爷身边的人,怎还能吃这粗劣饮食若是让那幕中同僚看见,还不笑掉了大牙眼下再去大酒楼也是来不及,快到附近的酒家拣上好的菜要上几个,阿爹给进哥儿好好贺一贺”
说着话,把把酒与肉都放在石桌上,又挑起大指道:“进哥儿,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洪总甲那么一个遮奢人物,这次都被你制的服帖,怕不是要拿出几百两银子买他身家性命不可,这下你便是发了一笔横财。当日大伯就说,咱们小范庄风水好,合当出个人杰,而且这人杰必应在进哥儿头上,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来来,大伯陪你喝几杯,好好高兴一番。大姐儿,你怎么还像个木头似的,快去买菜啊。这丫头,长这么大还是这般笨,将来可怎么当人娘子。”
胡大姐儿站在那里不动,眼睛只看着范进,范进将了块银子给她,点头道:“按大伯说的,只拣好的要,如果钱不够就先欠着,我回头给他补上。”
等胡大姐儿出去,胡屠户端详着女儿的背影,摇头道:“我这傻丫头啊,命苦。不上十岁就没了娘,我这做爹的,只好既当爹又当娘,将她拉扯到今天。论模样在咱小范庄,那便是第一流的人物,就是在省城里,一样有不少老爹看着好。如果不是为了让她帮衬进哥儿的运道,如今怕不是早做了哪一家的夫人,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哪还用的着自己去买菜。”
范进笑了笑,没接胡屠户的话,只敬了他一杯酒,“大伯,您也是场面上的人,说话就不必盘马弯弓。大姐眼下不在这,有什么话咱们说在明处,彼此谈话也爽利些。”
胡屠户笑了几声,又看了范进一阵,将一杯酒一口喝下去。“进仔,我总觉得你变了。说来我虽然不姓范,却也是范庄老户,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是个忠厚后生,像你阿爹一样,老实本分,不怎么爱说话。长大一些念书,也不怎么喜欢与人交谈,为人处事也极忠厚。可这两年,你变的有些让大伯看不透,你身上有些东西,跟过去不一样。”
“大伯,人总是会变的,这个世道如果不让自己变的强一些,不是等着被人吃掉么就像洪家,我今天吃掉他,看上去很威风。可是倒退几年,他们要吃掉我们范家的时候,那嘴脸也没见好看到哪里去。总归是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杀猪总比被杀好。”
“不错,这话不错。不愧是念书的人,总能讲出些道理,比你大伯要强的多。我是个粗人,不认识几个字,也没那么多心机,跟你们读书人动脑筋,一定是自己吃亏。所以我说话就说在明处。大姐儿横竖已经这样,我管不住女儿,也不好怪别人。若是到南海县告进哥儿一个拐带良家妇女,不是把咱们范庄的面子都丢光了眼下洪家交卸了粮长,新粮长必是范家老族长,若是为了这等事,坏了他老人家当这个族长,我便是罪人。所以这事不能办,可是一个从小养大的闺女,断没有拱手送人的道理,进哥儿你是读书人,这道理不用我多说吧。”
“那大伯你的意思是”
胡屠户又喝了杯酒,夹了两筷子火肉到嘴里,一边咂着滋味一边道:“我这次被派采办役,固然是洪家要陷害我,可我自己的脚步也没站稳。若是我家里有几亩地,就不至于被派力差,是不是这个道理再有,就是二弟,他岁数不小了,整天无所事事,这不是个长久之计。我听说,这次洪家会空出来几个衙役的缺”
范进拿起酒壶,为胡屠户倒了杯酒,“大伯,做人要知足。田地的事,我来想办法,大概一二十亩良田总还办的下来。虽然所得不多,但是大伯主业是操刀杀猪,这地多了也种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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