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书,又敢闹事的书生,大抵都是这个态度。
范进没有功名,不享受任何保障,在侯守用看来,正好可以用来祭刀。打掉他既能震慑他人,又不需要承担后果,是最佳的攻击目标。但是在附郭县做官的,必然都是谨慎性子,不会盲目动手,给人以把柄。他决定先给范进说话的机会,最后再收拾他一个心服口服,即使将来范进有什么朋友师门做后台,也没法为他出头。
洪承恩虽然不明白侯守用的用心,但跟着知县跑总是没错,帮腔道:“范进你敢说此案疑点重重,难道你的目力比太爷还好连太爷都没说有什么疑点,你又哪来的资格,指手画脚若是说不出个究竟,太爷不办你,我也要拿乡约办你。”
范进站起身,朝侯守用行个礼,随即伸手指向小七嫂的死尸。“老父母明鉴,昨夜大雨,此妇人两足何以无泥”
洪承恩冷哼道:“这算什么疑点昨夜大雨倾盆,说不定小七嫂脚上的泥,被雨水冲刷干净也未可知。你休要在此巧言诡辩,老父母在此,定不会容你”
“住口”侯守用的语声异常冰冷,厉声呵斥道:“洪承恩本官问案,没有你插嘴的份,退到一边去,本官未让你说话,你不许开口。范进,你且向前来,本官问你,这死尸双足无泥,说明什么”
“回老父母的话,学生也不知这说明什么,只觉得这一条疑点解释不清,就把族长带走,范家宗族万难心服。还请老父母,仔细访查,还我们一个公道。”
正文卷第十二章刷脸
大胆的范进
洪承恩这时已经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看小七嫂,就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问题是出在脚上。她上吊时是穿了鞋的,现在绣鞋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两只本来令自己爱不释手的纤足,就那么露在外头。
一个人生前不管多美,死了以后,脚当然不会好看。他不明白,范家有什么必要弄去这死尸的鞋子,又帮她洗脚,更不明白自己家的子弟为什么不阻挠也不汇报,他只知道,案子多半要发生变化。
他当然可以说,死尸原本是有鞋子的,可问题是,自己没有证据。把事情变成打嘴仗,就没有什么意义。自己家的子侄已经承认范家没动过尸体,现在想要反口,多半会给县令留下个坏印象。
权衡再三,洪承恩觉得单是一双鞋,也说明不了问题,不提这事,也未必对自己有什么害处,便没有说话。
范进自也是吃定了洪承恩于法律并不十分了解,更不懂基本侦察常识,才敢做这番安排,图的自然是与县令搭话的机会。范长旺能给的那点经济利益,或者祠堂修在哪里,对他而言都是小事,在知县面前露脸,让知县记得自己的名字,这才是范进真正的目的。
考秀才又称为小三关,要县试、府试、院试三连考,才能得中。对于广州来说,中秀才的难度并不低,但是在广州中了秀才,中举人的难度反倒不大。儒林原文里,范进中秀才之后,不久就得中举人,与此也有一定关系。
寒窗苦读,等待金榜题名,这当然是读书人科举正途,但是这条路注定满布荆棘,举步维艰。对于范进这种出身贫民的学子来说,与一帮科举世家,名门望族的子弟公平较量,本身就是个笑话。
比起那些书香门第,科举世家子弟,范进的短板在于读的书少,这不是是否刻苦问题,而是所处环境决定了他的阅读量必然不足。
认为只读四书五经就算读完了科举教材的,显然是对大明科举看的过于简单,与四书五经相相关的教辅读物,哪本也不能少。以范进本经春秋为例,要读春秋就得读左传、春秋经传集解、春秋繁露、春秋榖梁传疏。
这些书第一价格昂贵,第二不易买。像是春秋繁露,范进根本买不到。再者,就是师资力量不可比,乡间塾师句读发音多有讹误,对于经义的见解更是多有讹误。有限的束脩,也不能保证教师有多强的责任心,很多时候就是彼此敷衍,互相对付。
而那些科举大族不但家中藏书不是范进这种草根能比,对于经义的注解句读,更是千金难买的科举秘籍,乡间塾师穷一生之力也不能得。跟他们讲公平,简直就是笑话。
要弥补这种劣势,要战胜这些书香门第的子弟,就只能走捷径。
县令作为第一关的守门人,在他那里刷了脸,未来的发展,就大有好处。以自己目前的家境及出身,就这么贸然的冲上去,肯定是没希望,就得用些手段,在县令面前搏出位。
南海府县同城问题,决定了这个知县行事不敢过于跋扈,这次借着人命案混脸熟,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比起收益来,这个险依旧值得冒。当然,前提是不能让他讨厌。
事态的演变,到目前为止都符合范进的推测,信心也随之变的高涨。侯守用不是洪承恩这种法盲,只从这一个答案就意识到,这案子不能草率处理,否则陶铁头非要给自己难看不可。他看看范进,问道:“死尸的蹊跷,你是几时看出来的”
“回老父母的话,草民家住小范庄,于大范庄事所知不详。今晨族兄相请,方知有此事发生,到范宅之时,即觉此事蹊跷,想书一呈文上陈,却已来不及。且草民乃一白丁,哪敢胡乱判断人命,只有等老父母来到之后,才能当面说明,望老父母海涵。”
“范进这个名字本官记下了,你不必过谦,能有这份见识,已经很不错了。忤作,死尸可曾验出些什么”
于乡间人命,第一个负责验尸的是总甲,忤作虽然有复验之责,但死尸脏臭,避之不及,大多是随便附署,以第一个验尸结果为准。
如果范进不来闹这一出,小七嫂的验尸结果多半也就是参照洪总甲的话来办,可是现在既已点出这一条,忤作却也不敢再放水。他连忙回禀,“回太爷的话,下役验得死尸颈部共有两道勒痕,应为死后移尸。另,女尸腹有硬块,似有怀胎之嫌”
这句话仿佛在油锅里倒入了一瓢冷水,瞬间让场面变的沸腾。“银妇”
“不守妇道”
“明明是自己没脸见人悬梁,却要来诬陷族长,当真死有余辜”
“间夫是谁”
这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任是几个衙役挥舞着皮鞭,却一时也压不下。侯守用挥着手,阻止衙役们的举动,手拈胡须,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