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汉子推着独轮车,上面有他全部的身家和自己的媳妇还有瞎眼的老娘,后背还趴着一个乖巧的孩子,正在给阿爹擦着额头地汗水。
许是脚下的泥水中有石头拦路,汉子推着车突然一顿,往水里倒去。侯玄演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的车子扶住,汉子吃了一惊,这一下要是跌落水中,老娘的身子骨不一定能顶住了。
他两手扶着车,无法全礼,眼中含着感激低了低头说道:“多谢这位将军。”
侯玄演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走,这条路漫长无比,这个汉子十有八九还会跌倒。
夏完淳沉声道:“督帅,自古洪水过后就是饥荒,就算咱们粮食再多,也不可能轻易运进这泥潭之中。”
侯玄演卷了卷裤腿,皱着眉问道:“徐州的河道还能通船么”
“大部分河道还是畅通的,就是靠近河南的几条已经被泥沙堵塞了。想要运送难民还是可以的。”
侯玄演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着手安排。满眼望去都是逃难的百姓,他们饱受战争的摧残,侥幸存活至今,却被一场泼天的洪水,彻底从家园中被赶了出来。
如果把这些人的故乡比作蚁穴,决堤黄河就像是往里注水,是一种极端恶毒的行为。
这一次的决堤,造成的危害势必是长远的,甚至可能会超过南宋那一次。在江淮地区,很有可能会诞生几条新的河道。
开封府内,吴三桂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齐聚一堂。以往的时候,尚可喜总是和他们若即若离,但是自从凤阳大战之后,尚可喜的态度就变了。他开始热衷于参与四藩的各种密谋,其他三个人心知肚明,他这是看清了满清朝廷威风不在的事实,见风转舵。
但是尚可喜毕竟是皮岛出身,孔有德还是将他视为自己的一大助手,对他以前的行为也是不再追究。
辽东两伙军阀势力,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四个人中吴三桂是正儿八经的关宁军出身,其他三个是皮岛出身。彼此之间虽有隔阂,但是毕竟都是辽人,底层军官士卒也没有深仇大恨,相处的还算和睦。
吴三桂坐在上首,他的实力是最强的,一直以来他几乎一场硬仗都没打,深深懂得如何在乱战中保留自己的实力。看了一眼其他四个人,吴三桂开口说道:“决堤黄河之后,侯玄演最能打的三营人马将无法打进河南。他从兖州、徐州、凤阳、襄阳、汉中布下的口袋阵,也就名存实亡了。着几个月的时间,是难得的战机,我们必须乘势拿下襄阳,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孔有德敞着怀,在身上乱抓了几把,说道:“打下襄阳倒是容易,可是然后呢我们真要为清廷往南杀,就算打下湖广又能怎么样,引来了侯玄演的主力,我们打不过的。荆襄决战再打一次,侯玄演的胜算比上次大了百倍。”
说起荆襄决战,吴三桂的脸色稍微有些不自然,上一次要不是他为了保存实力,不肯拿出主力和北伐军硬拼,这时候大清早就一统天下了。孔有德虽然和吴三桂结盟了,但是因为毛文龙的原因,他一直对关宁军没有什么好感。言语间暗暗夹杂嘲讽,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耿仲明悄悄拉扯了下他的衣服,孔有德才收起刚才的嘲讽脸,闭嘴不言。大敌当前,就连孔有德都知道要团结。
吴三桂不愧是干大事的人,脸上的怒意一闪而逝,平复了心情说道:“定南王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就算我们不打湖广,将襄阳夺在手中,还是有利无害的。有了襄阳,我们就不怕忠贞营那帮闯贼余孽入侵河南了。”
“忠贞营有二十万人,都是崇祯年间就身经百战的老兵,再加上堵胤锡也不是庸才,想要打下襄阳我看比南下还难。”耿仲明语气柔和,和孔有德截然不同。但是在吴三桂眼里,这个笑面虎可比孔有德可怕的多。他皱眉问道:“依耿兄之意,我们该当如何”
耿仲明站起身来,在堂中走了三圈整,才止住脚步,一字一句说道:“夺回汉中,入川自守。”
“我遍观天下,唯有川蜀可以存身。天下大势日渐明朗,将从侯玄演和多尔衮之间决出一个胜者,目前看来侯玄演的胜算大得多。我们身在河南,早晚必被围攻,侯玄演前番布下口袋阵,就是给我们提了醒。若不是决堤黄河,现在我们已经是板上鱼肉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骂声载道
面对着肆虐的黄河,人力显得无比的渺小,在这天威面前只剩下逃跑这一条路。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故土难离的思绪,无数的百姓拖家带口舍弃了毕生经营的小家,往遥远的异乡逃去。
百姓逃难是没有方向的,大部分人是向着没有水的地方跑,结果人逃得没有水来得快。很多人就此化为尸体,被洪水裹挟冲向他们逃不到的地方。带着浑浊泥沙的洪水,就像是个最残虐无道的暴君。
黄河的洪水冲垮了沿途大部分的堤坝,淹死、饿死的百姓不断增多,如果不是侯玄演采取了措施,死的人将会更多。
尸体泡在水里,肿胀不堪看上去分外吓人,而且尸体腐烂之后,很容易引起瘟疫。再加上被水冲的到处都是,加速了瘟疫的散播。
侯玄演脸上蒙着白布,指挥着手下打捞、掩埋、焚烧尸体。可以预见的是,这个烂摊子不知道要处理多久,悲哀的气氛充斥着鲁豫大地,每个人脸上都有散不去的愁容。
一缕缕的青烟升空,无数的尸首被焚烧,一片好似末日到来的荒凉感萦绕在侯玄演的眼前。
落日慢慢的沉下,皎月已经迫不及待地升空,日月相隔同在天空,食腐肉的黑漆漆的鸟群,已经停在枝头。马蹄深陷在泥泞中的兵将,恼怒地抽打着战马,寸步难行。外面的军粮想要运进来,更是费尽力气。
侯玄演已经决定先从这个泥潭中退出,慢慢收拢难民,否则一味的北伐这些人将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辎重也运不进去,兵马度过这片黄泛区,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一个玄衣黑甲的探子来到侯玄演跟前,拱手抱拳说道:“国公,中原传来消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藩猛攻襄阳,吴三桂已经带兵去打汉中。”
侯玄演打断道:“豪哥和阿济格呢”
“烈火营北征京畿,多尔衮将他们调回北边,现在已经到了大名府。”
侯玄演心中这才了然,若是豪哥和阿济格还在,他们断然不会分兵去打汉中。想到烈火营北征,侯玄演心中就有些不安,这是唯一没有在他的计划当中的事情。
“堵胤锡守在襄阳已经两年了,面对穷凶极恶的四藩也是苦了他了。”侯玄演站起身来,望着西方说道:“此间泥潭虽然麻烦,但是也没有什么大事,是时候回去荆襄转一转了。”
荆襄承载着太多的记忆,侯玄演成名之战就是从那里打的,一仗灭尽了满清赖以南侵的汉奸绿营兵,打得半壁江山高枕无忧。那一场国运之战,想再想起来还是心怀激荡。长沙城下的绝地反击,炸毁城墙吊桥,是何等的气魄。从那之后,一直是明军北伐,再也没有成规模的满清南侵,攻守之势从此逆转。